陳峰高中畢業時，還沒有恢復高考，只好回到本村當了一名代課教師，擔任了初中的代數老師兼班主任，開始了他真正踏入社會后苦澀的青春生活。
當時，他正值青春期，與所教的學生歲數相差無幾，也正是情竇初開的年齡。所以，班里漂亮的女學生也就自然而然地引起了他的注意。
一天，陳峰正在辦公室里備課，班里最漂亮的女生張馨哭著前來告狀，說坐在她身后的男生李偉欺負她，偷偷地拉了拉她的皮帶。張鑫像受了極大的委屈，梨花帶雨，哭得雙肩不住地抖動。
這還了得！陳峰知道李偉是班里最調皮的男生，學習不好，調皮搗蛋，“前科”累累。不用調查了解，干這種惡作劇，李偉完全可以做到臉不變色心不跳。于是，他勸走了張鑫，傳來了李偉。
陳峰劈頭蓋臉的批評了李偉，說他小小年紀意識就這么壞，如不改正，“將來肯定就是公安局的客”！李偉也自知理虧，立正站好，低頭垂手、一言不發地靜聽老師的教誨，一副老實順民的模樣。一通批評之后，陳峰讓他寫出檢查與保證，并讓他下午叫家長到校。李偉仍是唯諾諾諾地答應了。
不料放學時，受害學生張鑫找到陳老師，紅著臉替李偉說情，說陳老師您消消氣，放過李偉吧！總算是學生，只要他保證改過就行了。叫家長到校，雷動風響地張揚開來算什么事？對大家都不好，特別是讓李偉以后還怎么做人？
幾句話說得絲絲入扣、入情入理，陳峰心中暗暗吃驚，想不到這女孩子小小年紀，竟有這般見識！從此以后，他更外佩服這個有主見、有容忍、有擔待、溫柔寬厚的漂亮女生。
陳峰慢慢注意上了這個可愛的女生張鑫，她在班里品學兼優，人緣極好。他對張鑫由注意到喜歡、由喜歡到暗戀，最后，陳峰竟然瘋狂地愛上了這個女生，以致達到了不能自拔的地步。張鑫的神態舉動、音容笑貌，已深深印在陳峰的腦海里，一天到晚揮之不去。晚上他在辦公室批改作業，每每拿到張鑫的作業本，他的心總是怦怦狂跳，對著“張鑫”這兩個字久久地注視，這兩個字又慢慢幻化成姑娘甜蜜的笑容，仿佛是在嘲笑老師的癡情。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給陳峰介紹對象的媒人多起來了，家里三天兩頭設宴招待媒人。但是，無論介紹什么樣的姑娘都被陳峰擋了回去，一律不見。全家人都感到很奇怪，以為他中了邪。他確實是中了邪，因為他心里只裝著自己的學生張鑫，每到星期天，學生不到校，陳峰看不到張鑫，就感到心焦火燎、六神無主，渾身不自在。對張鑫的暗戀，他對誰也說不出口，因為師生戀畢竟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事。
有一天，學校的甘校長把陳峰叫到校長室，給他保媒，說給他找了一個方圓左近最漂亮的姑娘。并說這姑娘與陳峰教過的學生有些關系。陳峰一楞：莫非自己暗戀學生的事被甘校長察覺了？這就糟了！他急忙問姑娘的姓名，甘校長說姑娘叫李美麗，是陳峰班上學生李偉的姐姐。并說這喜糖他吃定了。據說女方非常滿意，姑娘曾偷偷在教室外看陳峰講課，她家里人也悄悄打聽過，都很滿意。甘校長說你只要看看李偉的模樣，就知道姑娘的容貌了，真是天仙一般，是全鄉有名的的“一枝花”，多少小伙子都在緊追不舍哩！。
學生李偉確實算是美男子，濃眉大眼，面若桃花，只是學習太差了些。甘校長形容完姑娘的容貌后聲明說，只是、只是她的家庭成分高了些，是地主。因為陳峰心里只有張鑫，只是說不出口，這一來終于有了借口，對校長說自己要保持“根正苗紅”，還想進步吶！
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發生了：這屆學生初中畢業后不久，張鑫就和李偉結婚了！陳峰只覺得天空中永遠失去了明媚的太陽，整個世界一片灰暗無光。心灰意冷的他忽然想起了甘校長說過的李美麗，但是老天明明是和他作對，這個本鄉最漂亮的姑娘李美麗也“名花有主”結婚了。陳峰萬念俱灰，專心治學，不久考上了師范學院，畢業后分在縣城教書，告別了他苦澀、難忘的青春。
十多年過去了，陳峰在城里經過十幾年的滾打摸爬，由陳老師、陳主任搖身一變，變成了重點小學的陳校長。這一天，縣教育局在陳峰的學校舉行全縣小學數學競賽，老家的甘校長也帶著學生趕來參賽。
家鄉來客，何況又是老朋友、老同事、老領導，陳峰更是不能慢待。他熱情地把甘校長請到辦公室里，喝茶敘舊，共話滄桑。比賽剛剛結束，甘校長帶的一個參賽學生就率先來到辦公室里。
這孩子濃眉大眼，非常機靈，陳峰好像在哪里見過，忙問這學生的家長姓名。孩子沒有說出他家長姓名，只是說自己叫張林，陳老師教過他姑姑，他姑姑說，陳老師是有本事的人，要他從小向陳老師學習，刻苦用功，將來也在城里干大事……
嘿，這小子還挺機靈會說話呢，陳峰忙問張林的姑姑叫什么名字，張林告訴陳峰一個十多年來令他魂牽夢繞的名字——張鑫。
陳峰的心“咯噔”一下翻騰起來，為了掩飾自己的窘態，他強裝笑容，詼諧地說：“好孩子，我不光教過你的姑姑，還教過你的姑父呢！”
不料那孩子漲紅了臉說：“陳老師，我沒有姑父，您說的是我舅舅，他叫李偉。”
張林的話使陳峰莫名其妙，他一頭霧水地把眼光轉向甘校長。甘校長連忙借故支走了孩子，才對陳峰說出了事情的原委。
原來，張鑫和李偉都出生在地主家庭，那些年月，出身于地主、富農家庭，就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壓在下一代身上。年輕人的求學、工作、婚姻都會受到巨大的影響，處處低人一等。張鑫有個哥哥，三十來歲了還是單身漢，無奈就采取“換親”的形式結婚。所謂換親，就是甲乙雙方的兩對青年男女相互結親。所以，換親家庭下一代的孩子是“有舅舅無妗子，有姑姑無姑夫。”換一種說法，這孩子姑姑張鑫的丈夫李偉，正是孩子的親舅舅！
陳峰懷著一顆沉甸甸的心，慢慢地理清了關系，知道這孩子是李美麗所生，是李偉的親外甥，所以濃眉大眼與李偉非常相像，有道是“外甥隨舅舅”！
面對著自己與李美麗當年的“準媒人”甘校長，陳峰的身份有點兒尷尬。他有一種非常強烈、神秘的渴望，好想知道與自己的青春傷痛有關的兩個漂亮姑娘李美麗、張鑫的近況。于是，他又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故作隨便地問甘校長：“那，這孩子的家長今天來了沒有，他的媽媽，也就是李美麗現在怎么樣了？”
甘校長點燃一支煙，慢吞吞地說：“唉，李美麗命苦啊，自古紅顏多薄命，她的骨頭恐怕早就漚朽了。”
“什么，死了？”陳峰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根本想不到，當年家鄉年輕小伙子狂追的“一枝花”，為什么年紀輕輕就香消玉殞！
甘校長接著告訴陳峰，雙方換親之后，張鑫李偉小兩口日子過得還算將就，只是李美麗的男人（就是張鑫的哥哥）比李美麗大十七歲，還有病，日子非常艱難。勉強過了幾年，生下了小張林，日子更加艱難。后來李美麗越來越感到沒有奔頭，在一次小兩口拌嘴后，一時想不開，撇下一家老小服毒自殺了。從此以后，小張林由姑姑張鑫撫養。由于張林年齡小，媽媽的死一直瞞著他，可憐的孩子至今還不知道媽媽已經不在人世了！
正說話間，張林突然沖進了陳峰的辦公室，對著甘校長喊起來：“甘校長你騙人！我媽媽沒有死，媽媽在廣州打工，上個月還給我寄來照片呢！你看——”孩子說著，急忙從貼身的口袋里掏出一張相片遞到甘校長面前。
甘校長與陳峰湊上前去一看，是一張李美麗年輕時的黑白照片，一雙丹鳳眼正脈脈含情地盯著人看，那靚麗的倩影比起現在的女明星寫真照片，一點也不遜色！陳峰的心里掠過一縷酸溜溜的感覺。
李美麗的孩子哭著不停地搖晃甘校長的肩膀：“甘校長為什么騙人？我媽媽沒有死！多虧我媽媽在廣州打工，掙了好多錢，寄回來治好了爸爸的病，媽媽上個月還來信說，等我考上大學，她就會回來，拿好多好多錢供我上學！”
甘校長一時語塞，結結巴巴地否認：“我沒有，我、我說的是別人！”
孩子仍然不依不饒：“你撒謊，我在窗外全聽見了！”
陳峰和甘校長正尷尬得無計可施，一對中年男女闖了進來，進來的正是張林的姑姑張鑫夫婦。
張鑫一把摟住侄兒張林，哭著說：“林林，我的好孩子，不怨甘校長，是姑姑不好，是姑姑騙了你，你媽媽確實已經死好多年了！”接著姑侄二人摟抱在一起，哭成一團，仿佛十多年的淚水要在今天流干！
陳峰痛楚地看著張鑫，當年靚麗的小姑娘已失去往日的潤澤，歲月的風刀霜劍在她臉上刻下了道道皺紋。由于極度地傷心、悲痛，她眼圈通紅，一雙明亮的杏眼更顯得溫柔慈祥、楚楚動人。她向人們述說了當年與李美麗生離死別的一幕：
李美麗喝下劇毒農藥后，看著不懂事的兒子突然后悔了，她拉著急急趕來的張鑫說：“張鑫，我的好妹妹，你嫂子沒出息，走出這一步，我把小林林托付給你了……”
張鑫摟住李美麗：“嫂子，嫂子，你醒醒，醒醒，美麗姐，姐……都是我不好，是我對張家的私心拖累了你！是我，是我們張家害了你呀！當年要不是我任性、堅持換親，姐也不會走到這一步啊！……”
陳峰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啥滋味都有。當他明白張林得到的信和照片都是張鑫設計，托在廣州打工的姐妹幫忙后，對張鑫更加敬佩。他隱隱約約感到：張、李兩家的悲劇，似乎與自己有一些干系，他果斷地對張鑫說，以后張林上學的所有花銷，由自己一個人來承擔。
張鑫止住淚水，默默地盯著陳峰，最后才慢慢地說：“陳老師，我知道您對我好，當學生的永遠不會忘記老師的好。我也時常記住您教我們要自強自立的話，苦酒是我釀的，苦果是我種的，就由我吞下去吧！您放心，我會把小張林撫養成人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