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沒多長時間,小蕓就查出來得了心臟病。醫生告訴她不能懷孕,而且每天都得吃藥,一天不吃就有生命危險。這種藥還很貴,一年的藥費就是個天文數字。一想起來小蕓連死的心都有了。老公貴祥說,天無絕人之路,藥再貴咱也得吃,誰讓咱攤上了呢?認了!
為掙錢給小蕓治病,貴祥決定去離家千里之外的一個煤礦挖煤,那里掙錢多。小蕓在家里坐不住,貴祥前腳走,她后腳就尋來了。聽說礦上容易出事故,老公出去為自己賣命,讓她在家里坐享其成,真比誤了她的病還難受。小蕓想,反正在家也干不了重活,不如跟著老公去“陪工”(這詞兒是從學生“陪讀”那里來的)。每天能看到老公回來,心里別提多踏實了。還有什么比這重要的呢?貴祥拗不過她,只好答應她當“隨軍家屬?!眱扇嗽诘V區附近賃了間屋子,安了個臨時的家。貴祥出工一回來,就能吃上小蕓做的香噴噴的家常飯,省錢又好吃。久而久之,兩人的小日子過得也蠻舒心。每到周末,貴祥就賠小蕓上縣城買一次藥,一買一個禮拜的,吃完再買。藥貴,一下子多買也買不起。
每次貴祥上井前,小蕓都要拿出一個刺繡的荷包給老公戴上,說是“護身符。”這荷包是小蕓當姑娘時跟人家學繡的,繡工很一般,用小蕓自己的話說,“像豬肚子!”人家的荷包都小巧秀氣,玲瓏精致,她的卻肥嘟嘟的,長相臃腫,一裝上東西,可不就像撐大了的“豬肚子”嘛。荷包總是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裝了些什么寶貝,每次貴祥問起,小蕓都一臉神秘樣:保密!小蕓還煞費苦心地在開口處打了個“面袋結”,這種結很有意思:找到竅門拉住一根線頭就能輕易打開,找不到竅門呢,急死你都打不開,只能動剪刀。貴祥猜測里面大概裝些千紙鶴、幸運星之類的女人家物件,怎么說,也算媳婦的一片心,就由她去?!白o身符”每次跟著貴祥去井下走一遭,回來就黑得沒了面目。小蕓收回來,洗凈晾干,備老公下次上井時再戴。
有幾次井下遇險,貴祥回來都一臉煞白,跟小蕓說:“差點就見不到你了!”小蕓后怕之余,總是說:“沒事,護身符保佑著你哩!”貴祥心里就有些不快,心說:我這么拼死拼活拿命掙錢,你卻不冷不熱地來這么一句,難道就真的不替我揪心嗎?我這么拼死拼活地干為了誰啊?一天到晚還守著個“活死人”,冤不冤??!貴祥為啥說到“活死人”?都只因小蕓的病。醫生囑咐過,兩人不能老“在一塊兒”,以免情緒激動給心臟增加負擔,輕則對身體不利,重則有生命危險。看病花錢貴祥不怕,怕的是這條“戒律?!毕胨斈甑臒嵫嗄?,一天到晚往死里干,唯一就這點樂趣,還不讓他們“在一塊兒”,這跟殺了他有什么區別?
時間一長,貴祥就有了心結,覺得自己虧大了,活得不值。下班回到家,也總是黑著臉,像蒙了一層永遠洗不凈的煤灰。礦上的工友們,一到歇班時,都進城“尋幸?!保ㄋ麄兯较吕锇颜倚〗憬凶觥皩ば腋!保赍X為嘛???媳婦不在身邊,也不能讓渴死不是!一開始有人約貴祥,貴祥都以媳婦看得嚴為由推脫。時間久了,看著別人拿著掙的錢去外面快活,自己卻只能拿來填藥店這個無底洞,貴祥心里頗不是滋味。終于,他也決定自主消費一次。
這天,輪到貴祥歇大班,中間有兩天的空閑時間。他下了班沒回家,托工友給小蕓帶話,說上級來礦上檢查,領導安排他值連班。然后,悄悄上了去縣城的汽車。到城里已近中午,貴祥找了個飯館,美美地吃了一頓,頓覺力氣倍增,欲望從每個毛孔里往外鉆。他東瞅瞅西逛逛,一直逛到天黑,最后來到一家洗浴城。他聽工友們說過這個地方,服務周到,收費合理,不宰客。他們都成這里的熟客了。
貴祥進去舒舒服服洗了個澡。房間里按摩時,小姐柔若無骨的手在他身上游走,激起他一身雞皮疙瘩。小姐突然看到了貴祥脖子上墜的護身符,嬌笑道:“誰給你的啊?女朋友送的吧?拜托,手工可真不咋樣?。 辟F祥臉一熱,伸手拽下來就要往枕頭下掖。小姐眼快,一把搶過來:“我看看我看看!”說著,兩根指頭捏住一根線頭只一拉——嘩啦啦,從里面掉下一堆東西來。“什么啊這是?”小姐狐疑地撿起一片,讀著上面的字,說了一個貴祥聽不懂的名字:“XXXXX,哦,這不是治療心臟病的藥嗎?”
貴祥心里一動,伸手要過來看,嘴里說:“你怎么知道?”
小姐說:“我咋不知道啊,我爸就是吃的這種藥?!闭f著神情忽然有些暗淡:“要不是他的病,我可能也不會到這種地方……”
貴祥這時顧不上打聽小姐的身世,他對荷包里裝著藥大為不解。這顯然是小蕓放進來的,可她為什么把藥放在這里呢?他將掉出來的藥收齊數了數,按照小蕓平時的服藥量算了算,正好四天的藥。就是說,她在家里只留了三天的藥……三天?他從家里出門到現在正好三天?。∵@意味著,小蕓明天無藥可吃。而她的病,一天不吃藥就可能要命!
想到這里,貴祥渾身的熱度一下子冷了,他慌忙下床找來衣服,穿上就往外跑,扔下小姐的一連串嬌聲“討厭?!?/p>
貴祥匆匆趕到汽車站,一問最后一班到礦上的車剛走。沒辦法,他只好花了幾十塊錢,雇了輛機動三輪趕回礦上。
一進家門,炕上擺著整齊的碗筷,小蕓正盯著飯桌出神。看到貴祥回來,小蕓慌忙起身去打熱水,貴祥擺擺手:“在礦上洗過了?!背灾?,貴祥故意漫不經心地說:“我把荷包丟了?!毙∈|一驚:“真的?”
貴祥盯著小蕓吃驚的臉龐半天,終有些不忍,嗔怪道:“為什么把吃的藥裝到荷包里讓我帶著?你這不是找死嗎!”說完,覺得自己有些失口,忙掩飾地低頭吃飯。
小蕓放下碗,慢慢地說:“你知道了啊,也不瞞你了。每次買來的藥,我只給自己留三天的量。聽人說,人在缺水情況下,最多只能堅持三天。我記得你說過,這個礦是干巖層,無地下水。你如果三天不回來,我就去找你了……”
頓時,貴祥的眼睛潮了:原來這么多年,小蕓把她脆弱的生命和自己捆在一起,去和生活抗爭。他放下碗筷,一把將小蕓攬在懷里:“傻瓜,你就不怕我有別的事?”小蕓仰起臉:“除了下井,你還能有啥事呀?”歪起腦瓜又一想,捏著貴祥的鼻子說:“你要敢有他們那樣的臟事,我可不饒你!”
“吃飯吃飯,我還餓著呢……”貴祥笑著放直小蕓,重又端起了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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