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毒的日頭在青石磙上轉(zhuǎn)，青石磙跟在老黃牛的屁股后頭轉(zhuǎn)，老黃牛繞著父親轉(zhuǎn)，父親在谷場中間轉(zhuǎn)。吱吱呀呀地一圈圈轉(zhuǎn)下來，一場谷子也就輾好了。

父親緊了緊手中的牛繩，嘴里發(fā)出“挖”地一聲叫。父親一叫，牛不轉(zhuǎn)了，石磙也不轉(zhuǎn)了，只有兒子還在轉(zhuǎn)。兒子舉著連枷，沿著谷場邊沿?fù)鋼涞卮颉４蜻B枷要使巧勁兒，兒子的連枷打得有些模樣，一下一下打得實(shí)沉。

父親給嘴里流著長長的白涎、不停地喘著粗氣的老黃牛卸了枷，對正賣力打著連枷的兒子說，你把牛牽到塘邊去喝點(diǎn)水。

兒子放下手中的連枷，接過牛繩，牽著牛去了塘邊。待牛喝飽了水，兒子把牛牽到一棵老槐樹下，老槐樹的枝葉濃密，樹下有好大一塊蔭。

兒子很快又上稻場來了。兒子手里多了一壺涼茶。兒子將茶壺放到樹蔭下，喊父親喝，父親黑了臉沒理會。

父親在怨著兒子呢。

但這會兒的怨跟先前的怨是不一樣的。

父親先前是怨兒子不懂得日子的艱難，竟把參加工作第一個(gè)月的薪水全花了，而且花在不該花的事情上。買什么落地電扇？我一個(gè)種田的，有那金貴？你要孝敬我，就把錢一分一分地?cái)€起來，早點(diǎn)給我找個(gè)兒媳婦回來。為了這個(gè)怨，父親吃完中飯就把兒子帶到了打谷場上，父親要讓兒子體會一下賺錢的不易。

父親這會兒的怨，是怨兒子的呆，剛才我叫你牽牛去喝水，就是想讓你也去歇歇蔭。你還嫩，平日里又沒做過這樣累人的活兒。你可好，又回到稻場上來了，難道你還要我親口叫你去歇息不成？

父親因著心里的怨，更下著勁兒干活。

父親把石磙輾過的空草叉成堆，兒子就拿著草要去捆。兒子騎馬樣把草堆夾在胯下，兩手分別捏著草要的兩端，彎下腰往里一抄，再一翻，一捆草就捆好了。兒子把捆好的草捆用腳后跟往后一頂，草捆還在身后翻轉(zhuǎn)著，兒子就又開始捆另一堆草了。

父子倆的努力很有成效，不一會兒，場上就現(xiàn)出了一層金黃的谷子，看到厚厚的一層谷子，父親的臉上露出了些許喜色。

父親轉(zhuǎn)過頭對兒子說，你去幫我倒碗茶來。兒子走到樹蔭下，倒了滿滿一碗涼茶端給了父親。

看父親喝茶，兒子想起了剛才牽牛飲水的情形。

父親咕咚咕咚地喝完一碗涼茶，就開始勞作了。

父親拿起一個(gè)刮板，兒子自覺地走到前面，像牛一樣扛起了那根纖繩。纖繩勒進(jìn)了兒子的肩膀，父親按著刮板的手就有些松了，本來一次可以刮凈的谷子，只好再刮第二次。

父子倆配合得還算默契，那層金黃很快就變成了一座金山。

收攏了谷子，揚(yáng)場就是父親的事了。

父親鏟了小半木锨谷子，順勢向上一揚(yáng)，那些谷子在空中劃了一道拋物線后，又紛紛墜落在他的面前，余下那些細(xì)碎的草屑，天女下凡般在空中跳著好看的舞蹈。

父親換了一個(gè)方位，又向上揚(yáng)起了半木锨谷子，情形跟先前一樣。父親無奈地?fù)u了搖頭，然后囁著嘴巴吹口哨。父親的口哨吹得好聽，父親想用他好聽的口哨聲喚些風(fēng)來，揚(yáng)場可不能沒有風(fēng)。

父親連著吹了一陣口哨，卻沒有喚來一絲兒風(fēng)。父親有些急了，“雙搶”時(shí)節(jié)，每一道工序都是算計(jì)好了的，哪一道工序出了問題就會誤事兒。就說這打場，稻場是公共的，一家家都排著隊(duì)，他家的谷子沒揚(yáng)出來，下一家就不能打場了。

父親有些急，父親一急，身上的汗水就往下瀉。父親顧不了身上的汗水，父親只想罵娘。父親的娘還沒罵出來，兒子就扛著那臺落地電扇走到了他的面前。父親被兒子的舉動氣得笑了。父親在心里說，你娘的頭，你還嫌我不夠煩呀！

兒子偷眼看了看父親，接著就埋頭鼓搗起來。兒子將電扇的插頭接在從家里牽來的一根電線上，電扇就呼呼地轉(zhuǎn)了起來。兒子說，爸，你來試試。

父親將信將疑地走到電扇前，鏟了半木锨谷子，一揚(yáng)，谷子落在地上發(fā)出金屬的脆響，而那些雜物都被吹到了一旁。父親又鏟了滿木锨谷子，向上揚(yáng)去。

父親揚(yáng)了一锨又一锨，揚(yáng)完那堆谷子，父親一屁股坐在電扇前，清涼的風(fēng)吹在了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