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17歲。
中考結束后,家里也沒有其他的農活,正好在城市打工的大哥回來,父親說:“帶他去,讓他也長長見識。”大哥有些猶豫,征求我的意見,“行啊,長這么大,我還沒有去過縣城以外的地方。”那時齊秦的《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很是流行。在臨走時,父親卻有些不放心,叮嚀大哥說:“能干就干,干不了,就讓他轉轉回來。”
我和哥哥坐了3個多小時的車,才來到市里。又轉了兩趟公交才來到大哥打工的地方。山里長大的我平生第一次見那么多的汽車和樓房,猶如劉姥姥進了大觀園,滿眼新奇。
這是一個火車站臺,大哥在這里當搬運工。他們的宿舍就在這站臺的旁邊,一個“人”字形屋頂的大廈房,約有五十多平方米,凌亂地支著一個大通鋪。
還好,我們趕上了吃晚飯。晚飯是寬面條,一寸寬的面條,從鍋里出來又在涼水里一過,自己撈著吃,菜是最便宜的茄子,由一個四十多歲、胡子拉碴的男人,給每人舀一勺。面和菜共一元錢,不掏現金,統一記賬,到月底再從工錢里扣。
城市比鄉村熱多了,工房里也沒有電扇。大哥和工友便拉著我,夾著涼席和床單睡在火車的站臺上。這里多少還有些自然風,但得用床單把自己包嚴實,要不會被蚊子咬一身的疙瘩。
晚上,我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到半夜時,火車的叫聲把我吵醒了,睜開惺忪的睡眼,才發現站臺上只剩下我一個,大哥和工友,一個個穿著大褲衩在站臺的對面正下貨。
我看了看,又睡了過去,不知他們什么時候收的工。第二天,我醒來時,他們卻一個個鼾聲如雷地睡著。
大哥告訴我,車站的搬運工就這樣,有貨來,不論白天半夜,就得隨時下,沒有貨時,就自己休息。
“玉林,我們昨晚一個掙13塊,你咋不來?”哥哥的工友“花臉”睜著布滿紅絲的眼,卻有點興奮地問我。
原來他們昨晚幾個人,下了幾十噸的大米。我給大哥說,再有活叫上我。
“算了,這不是你能干的活,你在這看看,幾天后送你回去。”
“怎么不是我干的活,我都初中畢業了。”我的固執,讓大哥有些猶豫。
“讓他干干,也知道你下的苦,干不動了,再送他回去。”花臉倒給了一個主意。
下午,來了一車皮的衛生紙。“玉林,走,下貨去。”花臉叫我,我自然歡呼。
衛生紙50卷一大包,但一點都不重,我沒有覺得累就輕松地下完了。看工頭的計算,我應得四元五角錢。
第一次掙錢,我欣喜異常,對花臉說,下次有貨,再叫上我。第二天,果然又來幾車皮的面粉。
工頭說,九個人,90噸面粉,每人扛200袋。
一袋50斤的面粉,對自小干農活的我,不在話下,我快樂地喊著,投入了這場“戰斗”。
開始我還哼著歌,腳下輕快,但幾十袋過后,我的呼吸粗了,腳下也沉重起來,我偷著瞄了瞄其他人,他們卻像沒事人一樣。沒有停下歇的意思,那我只好咬牙接著扛。
又是幾十袋,我呼吸猶如牛喘,腳下不沉了,卻輕飄飄地踩不穩。“玉林,你歇歇。”哥哥看著我大汗淋漓,便走上來。
我應了聲,一屁股坐在了旁邊。不休息不要緊,一休息,我渾身酥軟,沒有了半絲勁。但我不能讓哥哥一個人扛。我掙扎著起來,繼續扛。
一個多小時后,許多人都扛完了自己的袋數,只剩下我和哥哥。
“看你不好好讀書,就得下這樣的苦。”花臉說著過來幫忙。
度秒如年,一袋又一袋,終于完了。我轟然倒下,平躺在地上,大口地喘著氣,渾身稀軟。
下午,竟然又來幾車皮的肥皂,大哥看看攤在床上的我說:“好好休息,哥去下貨了。”我含糊地應著,再也不敢逞能。
后面,又來幾車貨,花臉想叫我,都讓大哥擋了。
又過了一天,大哥見我恢復得差不多了,就請了假,陪我去市里轉了轉,然后把我送到了回家的車站。
“回去好好讀書,別像哥一樣給人家下大苦力。”
我羞愧地應著,踏上了回家的汽車。
后來,中考成績出來了,我考上了一所師范。
和大哥打工的事,已過去18年了,但我依然歷歷在目,每每想起就覺得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