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紹興有個水龍村,村里有個寡婦,只有一個兒子,名叫阿古,尚未娶親,娘兒倆相依為命。阿古有個姑婆,遠(yuǎn)嫁在十里之外的白石村。姑婆已經(jīng)八十多歲,且大病小病不斷,幾年來躺的時候多,站的時候少,一直沒出過門。
有一日,阿古的表兄來傳話,說他姑婆這幾日不同往常,終日半睡半醒,昏昏沉沉,嘴唇已經(jīng)縮了進(jìn)去,看樣子時日不多了,故特地趕來請他們?nèi)ヒ娚献詈笠幻妗^r(nóng)村有個說法,認(rèn)為老人的嘴唇縮了,就意味著快走了。阿古和母親一聽,急忙收拾一下,跟著表兄去和姑婆辭別。
到了表兄家一看,姑婆的眼睛認(rèn)不出人來了,身上似乎已經(jīng)發(fā)出一種死人才有的氣味,而且鼻孔好像也沒有了氣息。娘兒倆除了大哭一場,掉了兩把淚,也沒有什么辦法。姑婆的樣子有可能隨時都會走,當(dāng)?shù)亟桑锛胰耸侨f萬見不得出嫁的女兒去世的。只有等人去了后,等報喪人趕來報了喪,這才能去奔喪。娘兒倆匆匆吃了頓飯,不敢再耽擱,連夜回家了。
回到家,知道這個報喪人來得快,娘兒倆就都不敢出門,在家里等著人家報喪。
過了幾天,一天阿古到附近的山上砍柴,打好柴下到小路,忽然聽見后面有人走過來。掉頭一看,是個老態(tài)龍鐘的老阿婆,拄著根棍子,彎腰低頭,一步一頓地往村里走。阿古原以為是村里哪個老阿婆,可想想又不像。等老阿婆走近一些,定睛一看,唰地一下,汗毛根根倒豎了起來——這個老阿婆竟是他前幾日探望過的姑婆!
姑婆穿著壽衣壽鞋,臉上就像涂了蠟一般,望見他,臉上露出一絲喜色,向他招手道:“古兒,姑婆回家來了,姑婆走不動了,你來背我一背。”
姑婆的聲音又輕又細(xì),聽起來確實是姑婆,可阿古哪兒敢應(yīng),嚇得一把丟掉肩上的柴火,“我的媽呀!”撒腿往家就跑。他一臉煞白地奔回家,上氣不接下氣地喊:“娘,不好了,姑婆回咱們家來了!”
娘一聽,也嚇壞了,趕緊點了三支香,拿了一疊紙錢,吩咐阿古說:“你快去李村請王道公來,我先去攔住她!”阿古擦了把汗,掉頭又跑去請救兵了。
娘帶著香紙,急急忙忙趕到村外,果然見到姑婆正坐在一塊石頭上歇腳。姑婆見她來了,笑瞇瞇地招手:“舅娘,你來接我了?你手里拿的什么呀?”
娘壯了壯膽,把香插到地上,哆哆嗦嗦把紙點著,對著姑婆又跪又拜:“他姑婆呀,你走了就走了,怎么就回來了呀?你是嫁出去的人,要回也不能回娘家呀!古兒是您的親侄兒,您別來搞我們吧,要搞,你就到別處去搞啊……”
戰(zhàn)戰(zhàn)兢兢說了半天,姑婆卻一點兒沒反應(yīng),只瞅著地上的香紙出神。后來她總算開了口,仍舊是慢聲細(xì)氣地說:“舅娘,你別怕,我不是鬼。就算做了鬼,我也不會回來害我侄子呀。”
娘哪兒敢信,只一個勁拼命求拜:“姑婆哎,你走吧,你要是缺什么,我叫他表兄送給你,請你快走吧!”
姑婆說:“我不能走哩,我辛辛苦苦回到這,還沒進(jìn)門,咋能走哩?”
哎呀,她這是非要搞我們一家呀!娘一下子沒了主意,只好嚇唬她道:“姑婆,你不走,我只好請人來趕你了!”
再說阿古,跑到李村找王道公趕鬼,驚慌失措地說:“王師公,我姑婆剛死沒幾天,現(xiàn)在要回我們家了!”那王道公本來也沒見過真鬼,再說現(xiàn)在光天白日,哪能有鬼?等趕來一看,也不禁嚇出一身冷汗,因為他也認(rèn)識阿古的姑婆。
來不及多想,王道公便匆忙作起了法。只見他又是舞劍,又是噴水,一招使出,一看不靈,又換一招。手舞足蹈折騰了好半天,十八般法術(shù)全使遍,姑婆依然穩(wěn)穩(wěn)地坐在石頭上,還跟他打了個招呼:“王師公,好久沒見你了,過兩天,免不了要麻煩你們了,到時候,還請你多多費神,該做的要做足一點,讓我走得好一點。”
“這、這這這……”王道公急得汗如雨下,瞪著眼一動不動,看樣子法術(shù)都用光了。娘焦急地問:“這怎么辦啊?”
王道公一張臉變成了白紙,喃喃說道:“我不知道……”突然扔下木劍,掉頭就跑。
一看遠(yuǎn)近聞名的道公都被嚇跑了,阿古娘兒倆傻了眼。娘抹了把眼淚,哭道:“姑婆,我平常可是把你當(dāng)親大姐,你非要來搞我們啊!”
姑婆向他們招手道:“舅娘,古兒,姑婆不是鬼,你們讓我回家吧……”姑婆好像沒有什么力氣了,說幾個字,就要停下來歇幾口氣。
可阿古娘兒倆咋也不敢相信。姑婆忽然拉起她又寬又大的褲腳,指著膝頭含笑道:“你們真是不懂,鬼是沒有血的,你們看……”
娘壯起膽,往前走幾步,果然看見姑婆的膝頭有一塊血跡,可能是半路摔著的。娘大松了口氣,不那么害怕了,說道:“姑婆啊,你怎么回來了?”
姑婆道:“我總得回來看一眼呀……”
原來當(dāng)?shù)爻黾薜呐畠海狭四昙o(jì)的,有的人似乎知道自己快要離開人世了,所以千方百計總要回一趟娘家,見一見娘家親人,叫做辭門。辭了門后,就再也不會再回娘家了,走的時候也會走得安心。
姑婆斷斷續(xù)續(xù)說道:“昨晚,有兩個差人來拉我,走到橋頭,我一想,我還沒辭門呢,說了半天好話,他們才把我放了,讓我回一趟家……”
娘兒倆一聽,汗毛又豎了起來,實在分不清姑婆是人還是鬼了。正好這時,前面快步如飛走來一個漢子,正是表兄。他一看見姑婆,也是大驚失色:“娘,你怎么來到這?”
娘急忙問他:“姑婆到底走了沒有啊?”
表兄擦著滿頭大汗道:“沒有啊……昨日,我給她老人家穿上壽衣,今天早上我去看她,誰知道床上空空的,人竟然不見了,這不,我才找到這兒來!要是走了,我會派人來報的啊!”
阿古娘兒倆這才想起,報喪人還沒來呢!既然沒來,那就是說姑婆還沒有去世,都怪他們一時嚇壞了,想不起來。
可姑婆家離這兒有十多里的山路,她是怎么走來的啊?
一時也想不了那么多了,娘急忙讓阿古背上姑婆,回了家。已經(jīng)好幾天不吃東西的姑婆,在家里居然吃了兩碗飯。吃罷飯,看看天色,姑婆慢悠悠地道:“舅娘,古兒,姑婆走了……”
娘也不敢留她在家過夜,讓表兄連夜把她背走了。第二天一早,表兄派人來報喪,姑婆天沒亮的時候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