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碧于天,畫船聽雨眠
在一年春末,我曾泊在西塘岸邊,與一場斜風細雨悄然邂逅。
杏花已謝,弱柳仍偎在水邊,沉沉訴說著水鄉的斑駁舊事。一個透著倦怠的時節,春天瀕臨凋落,一切都陷入微眠,為即將降臨的盛夏養足精神。不經意間輕風拂過,如此滑膩的風,多情而迷惘地攜著已逝的杏花甜軟地覆上我的臉,撲進單薄的衣裳里,甚至連它們從指縫間掠過時,都留下了體溫。一時間,微云散淡,青天如瓷,世界宛如靜止。可為何那楊柳依舊婆娑,春水依舊脈脈,裙裾也依舊飛揚?哦,不是這世界,而是我自己,在暖風的撫慰下一點點靜了心緒。于是,入眼的都成了詩,成了畫,成了一場好夢。
傍晚,天邊的玉白色暗下來。在這初夏的暖熱里,竟生出了一絲絲濕潤的微涼。俯身看那水面,又印著一圈圈蕩漾開來的漣漪。呵——我居然忘記了這是江南的雨季!杏花煙雨,唯有江南,何處還能滋養出如此輕柔的雨呢?落在肌膚上卻絲毫覺察不出水的痕跡,只有微涼,最親昵、最肆意也不過如此吧。撐起傘,窄窄的小巷里已是處處花傘。驀然想到,是不是每一個女孩撐傘走在這樣的蒙蒙煙雨里,心中都會長出一株結愁帶怨的紫丁香?
暮色四合,淡藍色的炊煙從遙遠天邊飄來,飄過廊棚,飄過拱橋,飄過母親們在水邊的張望與呼喚,一點一點隱沒在微雨的灰幕里。
乘一只烏篷船,向燈火更明處行去,雨絲依稀可見了。這叫人歡喜又叫人惱的雨呦,潤濕了石板路上的油油青苔,潤濕了一曲悠悠笛聲,潤濕了酒樓的燈火通明、人聲鼎沸,也潤濕了多少守著窗兒的聽雨人綿綿不絕的思念。我不由得深吸一口氣,這樣,水鄉千年是否就充盈肺腑之間?無論是水邊浣紗的姑娘,竹亭里沽黃酒的老叟,小巷里疊紙船的頑童……船行兩岸,茶肆酒家紛紛向后退去,在這個深深的雨夜里,水鄉情韻幻化成一幅徐徐舒展的畫卷,溢滿了我的雙眼。我才讀懂那一句“三十六陂春水,白頭想見江南”。
回合云藏日,霏微雨帶風
游船經過三峽時,是個霜染的初秋。褪去了夏日的燥熱,三峽秋季隱隱地透出沉靜與肅穆,于是也更顯風致了。仰頭望去,兩岸高山上已是漫山紅葉,猶如萬千紅袖向來船揮手,難得它們生在這寂寥的寒山上卻風姿依舊。只是那點點朱紅并不明朗,許是山上沁著還未散去的山嵐,有如中國水墨畫,山山水水總是渲染得縹緲幽深,若隱若現,不可明視,卻有著深厚悠遠的意趣。
江闊云低,水面上漸漸升起裊裊的水霧。我推開小窗,一絲透著秋季特有的沁人心脾的風倏地鉆進來。夏日里的短袖長裙還沒有換去,我感到分明的涼意,然而這涼意里透著清爽,就格外令人喜愛了。江面上起了粼粼微波,千條萬條,波痕漸漸隱去在遠方。我湊近小窗,想聽聽江上的風聲。時輕時重,時緩時急,時遠時近,間或有絲絲“滴答答”的碎玉聲——是一場秋雨?我驚喜地望過去,窗上有三兩條雨珠兒滑落的痕跡。再看窗外,江上已是雨絲飄飄了。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如果能獨坐高亭,手撫一弦琵琶,讓那琴聲和著雨聲,古香古韻淙淙而出,該是最清幽的曲調吧?江上霧氣逐漸消散,此刻,三峽景致愈發清新朗潤,蔚然成詩。
山麓腳下,亂石重疊,流水潺潺;大江峽谷,山嵐輕嬈,煙雨浸潤。視線再向上,我原本疑心紅葉恨秋雨,可那……一葉卻在雨中愈發明艷,淺笑嫣然。它們,也許稱得上三峽的心魂吧。
難怪杜甫如此偏愛三峽,給它留下多少動人的詩篇。當他乘一葉小舟,撐一柄紙傘,看江上朝云靄靄,暮雨霏霏,聽山中風聲徐然,猿鳴悲切時,就已經叩開了塵封已久的心門,尋訪到了內心深處的那一份山水。
羌笛何須怨楊柳,秋風秋雨玉門關
我從未想過自己會真真切切走進涼州,才識字時就讀《涼州詞》,總覺得那是一生都難以抵達的地方。直到大巴開進古城,斜陽透過車窗映出塵埃浮動時,我才真正醒來。這一刻,我與涼州僅僅一窗之隔。這是河西走廊的起點,是絲綢之路的重鎮。在這里,波斯歌女的長袖拂拭鄉愁,大唐僧人的誦經祈求安寧。玉門關內,羌笛哀怨,春風不度;西風古道,駝鈴叮當,商賈來往。涼州城內,殘月如鉤,霜冷夜色,簫聲嗚咽,秦娥夢斷;越城西行,長河落日,黃沙漫漫,鐵騎踏過,萬丈煙塵。
那是千年前的涼州,是將帥的涼州,詩人的涼州。而此刻我眼前的涼州,又該屬于誰呢?
下車前行幾步,就感到風的迥然不同了。我暗自慶幸在秋季來這里,聽當地人說,春季的風里常卷著粗糲的沙塵,漫天漫地。風強勁的時候,呼吸都要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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