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蓄著八字胡的老頭任我們的寫字課。我敢說所有東方紅小學畢業的學生最忘不了的老師恐怕就是這個小胡子了,因為他是個極其刻板,不可理喻乃至于有些怪癖的人。
他的臉瘦削得駭人,嵌上那對極光亮的眼睛以及略微的謝頂,活象非洲的那種會吃猴子的禿鷲。當然,最引人注目的,還得算那八字形,有些上翹的兩撇胡子。
如果你的腦海里還沒有清晰地呈現出這人的影像,那我還可以告訴你,他曾在廁所里給一個高我兩級的同學兩個嘴巴打出了鼻血;曾怒斥同學直至不小心罵掉了假牙;總之,他是個令所有人害怕且厭惡的角色。每節寫字課畢都會受到同學們十分鐘的“批斗”,——當然,他本人不出席。
我自然也不喜歡他。我喜歡會笑的老師,可他幾乎是看到學生就會板起一幅冷冰冰的面孔。
那年秋季開學,學校發了一本毛筆字帖,是整學期寫字課的任務。期末時,也會根據字的好壞評分。那幾個聽話的得到老師特別眷顧的女同學當然不用提,字寫得飄逸養眼,而我們這些平日里連毛筆都不想握的人,干脆將毛筆尖凍上,蘸著墨汁像鉛筆一樣一筆一頓地將其連成畫兒,美其名曰“干枝梅”。
到了期末,我那本充其量算圖畫本的字帖只寫了不到十頁,同桌笑嘻嘻地看看我的杰作說,有點抽象派的意思。唉,明天就要評分了。只好讓毛筆喝干了墨汁,磨了一夜的臨陣槍,也只補了半本。
第二天,那個小胡子老師背著手悠然而來。走到你桌前一點頭,就是90分;一顫胡子,就是80分;搖搖頭,可以算及格。可若是嘆了氣,連一分都不會給你。
我緊張地看著他翻開我那本“抽象派畫集”,前幾頁他一直在搖頭,及至又翻了幾頁后——那雙瓦亮的眼睛便瞪了起來,即使看到了空白的紙張,也要一頁一頁翻下去,柔軟的紙張被掙得發響,我就像禿鷲面前無處藏身的猴子,等著他來吃掉我,想象著他沖著我的“遺作”連連嘆氣,然后轉身離去,連一分都不給我……
正在幻想著落葉時分凄美的場景,誰知卻見他在最后一頁停了筆——那是批分的地方。“60!今天晚上補好,明天送我辦公室去!”
先是為了那60分感激到涕零,隨后就為明天的“辦公室見”而引發了漫長的擔憂。于是乎,邊補作業邊猜想著明天的“會晤”結局:找家長?告班任?還是干脆把“60”變成“06”?
就這樣忐忑不安地過了一夜。第二天,還是捧著字帖去了辦公室。
沒想到小胡子老師看著字帖,竟笑出了聲:“呵呵,臨陣磨槍,既不快,也不光啊。這些字個個都象在發抖一樣。其實好好練練,你的字會寫得不錯,還是很有點寫字的天賦的……”
走出辦公室,陽光幾乎是撞在我的臉上的,他竟然會笑!原來“禿鷲”也有溫和的一面!
小胡子老師教會了我什么呢?毛筆字嗎?不敢說,因為至今我仍舊不會寫,但最起碼我知道了,外面嚴肅不一定內心沒有溫情,看起來什么樣子,實際上真的不一定就是那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