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出他有心事，便上前搭話，得知他是王家屯的，跑大老遠來是為給城里打工的父親寫信。當我提出要幫他執筆時，他撓撓頭，不好意思地笑了，從衣袋里摸出一支鉛筆和一張皺巴巴的紙，小心地遞給我。我頓然莞爾，搖搖頭，亮出鋼筆，又撕下一張白凈的稿紙。他眼睛亮了一下，就埋下頭收起自己的破筆爛紙，又看我擺好了架式，破躊躇了一陣，終于說話了。

“爹，俺想你了，為啥還不回來？唔，俺等你回家過年哩！”

“爹，俺學校考試了，俺又沒及格，不過俺比上回考得好。俺又沒寫作業，讓老師罰站操場了。”

“爹，你不在時，家里很好。俺會幫俺娘干活了，俺娘夸俺懂事了。對門楊伯伯真是好人，爹，他幫咱家干活，幫咱家買東西，還給俺講故事哩！爹，你啥時候再給俺講講故事呀！”

“爹，俺在學校終于有一個朋友了！他叫小炮子。他人可好可好哩！他還為俺跟別人吵架哩！還肯借俺東西哩！他人可好了！”

“爹，村南頭廟里的和尚，就是那個年輕輕兒的，懂得好多事了！俺有不會的就去問他，他說話可有道理哩！和尚總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爹，你說怪不怪？上回俺見和尚哭了，哭得可傷心哩，還叫什么對不起哩。和尚不是不會哭么？”

“爹，家里沒錢了，俺沒法上學了，家里沒糧了。娘昨天喝了可多可多水，今早起來去賣血了，說可以多賣得幾塊錢。”

忽然，那小孩抽泣起來，嚇我一跳。

“爹！楊伯伯上個月死啦！悶死在小煤窯里啦！楊嫂去討說法，被打了一頓。和尚也被公安抓走了。爹，俺才知道，和尚是大學生，以前女朋友跑了，他犯了事，才躲到這里了。爹，和尚是好人，他可教了俺可多東西了。你可要為楊伯伯和和尚燒燒香啊！”

小孩此刻已經泣不成聲了。

“爹，快過年了，為啥還不回來？俺娘前天哭得可厲害可厲害了，說跟你一塊兒去的老鄉告訴她，你在城里賭錢，摸女人的的腿，把錢搞光了。爹！可別是真的呀！你還答應俺，賺了大錢讓俺上學，給俺買新衣服哩！爹，俺不要衣服了，俺要筆和紙。唔。俺因為沒有紙和筆，寫不成作業啊，爹！要不是小炮子借俺的，俺都不能考試啊爹！爹！你咋還不回來呀爹！俺想明白了，俺不要上學了，俺不再煩你了，俺只要你回來啊，爹！俺都忘你長啥樣了，爹！爹……”

小孩子哭嚎著，不停用手抹著眼淚，忽而就昏倒在地了。我丟下紙筆趕忙抱他去縣醫院了。當然，同去的，不止我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