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而已集》雜文集:《略談香港》
引導語:魯迅的作品包括雜文、短篇小說、評論、散文、翻譯作品,下面是他的《而已集》雜文集,大家知道?下面是小編收集的一篇《略談香港》,歡迎大家閱讀學習。
略談香港〔1〕
本年一月間我曾去過一回香港〔2〕,因為跌傷的腳還未全好,不能到街上去閑走,演說一了,匆匆便歸,印象淡薄得很,也早已忘卻了香港了。今天看見《語絲》一三七期上辰江先生的通信〔3〕,忽又記得起來,想說幾句話來湊熱鬧。我去講演〔4〕的時候,主持其事的人大約很受了許多困難,但我都不大清楚。單知道先是頗遭干涉,中途又有反對者派人索取入場券,收藏起來,使別人不能去聽;后來又不許將講稿登報,經交涉的結果,是削去和改竄了許多。
然而我的講演,真是“老生常談”,而且還是七八年前的“常談”。
從廣州往香港時,在船上還親自遇見一樁笑話。有一個船員,不知怎地,是知道我的名字的,他給我十分擔心。他以為我的赴港,說不定會遭謀害;我遙遙地跑到廣東來教書,而無端橫死,他--廣東人之一--也覺得抱歉。于是他忙了一路,替我計畫,禁止上陸時如何脫身,到埠捕拿時如何避免。到埠后,既不禁止,也不捕拿,而他還不放心,臨別時再三叮囑,說倘有危險,可以避到什么地方去。
我雖然覺得可笑,但我從真心里十分感謝他的好心,記得他的認真的臉相。
三天之后,平安地出了香港了,不過因為攻擊國粹,得罪了若干人?,F在回想起來,像我們似的人,大危險是大概沒有的。不過香港總是一個畏途。這用小事情便可以證明。即如今天的香港《循環日報》〔5〕上,有這樣兩條瑣事:k陳國被控竊去蕪湖街一*儻迨?吆諾叵虜伎鬩條,昨由史司判笞十二藤云。
k昨晚夜深,石塘嘴有兩西裝男子,……遇一英舊锨爸蔥興焉懟8夢髯澳兇佑糜⒂鋃*之。該英警不理會,且警以bbb。于是雙方纏上警署。…〉諞惶蹺頤且荒苛巳唬??樂泄?*還在那里被抽藤條。“司”當是“藩司”“臬司”〔6〕之“司”,是官名;史者,姓也,英國人的。港報上所謂“政府”,“警司”之類,往往是指英國的而言,不看慣的很容易誤解,不如上海稱為“捕房”之分明。
第二條是“搜身”的糾葛,在香港屢見不鮮。但三個方圍不知道是甚么。何以要避忌?恐怕不是好的事情。這bb似乎是因為西裝和英語而得的;英警嫌惡這兩件:這是主人的言語和服裝。顏之推以為學鮮卑語,彈琵琶便可以生存的時代〔7〕,早已過去了。
在香港時遇見一位某君,是受了高等教育的人。他自述曾因受屈,向英官申辯,英官無話可說了,但他還是輸。那最末是得到嚴厲的訓斥,道:“總之是你錯的:因為我說你錯!”
帶著書籍的人也困難,因為一不小心,會被指為“危險文件”的。這“危險”的界說,我不知其詳??傊挥邢右?,便麻煩了。人先關起來,書去譯成英文,譯好之后,這才審判。而這“譯成英文”的事先就可怕。我記得蒙古人“入主中夏”時,裁判就用翻譯。一個和尚去告狀追債,而債戶商同通事,將他的狀子改成自愿焚身了。官說道好;于是這和尚便被推入烈火中?!?〕我去講演的時候也偶然提起元朝,聽說頗為“X司”所不悅,他們是的確在研究中國的經史的。
但講講元朝,不但為“政府”的“X司”所不悅,且亦為有些“同胞”所不歡。我早知道不穩當,總要受些報應的。果然,我因為謹避“學者”〔9〕,搬出中山大學之后,那邊的《工商報》〔10〕上登出來了,說是因為“清黨”〔11〕,已經逃走。后來,則在《循環日報》上,以講文學為名,提起我的事,說我原是“《晨報副刊》特約撰述員”〔12〕,現在則“到了漢口”〔13〕。我知道這種宣傳有點危險,意在說我先是研究系的好友,現是共產黨的同道,雖不至于“槍終路寢”〔14〕,益處大概總不會有的,晦氣點還可以因此被關起來。便寫了一封信去更正:“在六月十日十一日兩天的《循環世界》里,看見徐丹甫先生的一篇《北京文藝界之分門別戶》。各人各有他的眼光,心思,手段。他耍他的,我不想來多嘴。但其中有關于我的三點,我自己比較的清楚些,可以請為更正,即:
“一,我從來沒有做過《晨報副刊》的‘特約撰述員’。
“二,陳大悲〔15〕被攻擊后,我并未停止投稿。
“三,我現仍在廣州,并沒有‘到了漢口’。”
從發信之日到今天,算來恰恰一個月,不見登出來。“總之你是這樣的:因為我說你是這樣”罷。幸而還有內地的《語絲》;否則,“十二藤”,“bbb”,那里去訴苦N蟻*在還有時記起那一位船上的廣東朋友,雖然神經過敏,但怕未必是無病呻吟。他經驗多。
若夫“香江”(案:蓋香港之雅稱)之于國粹,則確是正在大振興而特振興。如六月二十五日《循環日報》“昨日下午督憲府茶會”條下,就說:“(上略)賴濟熙太史即席演說,略謂大學堂漢文專科異常重要,中國舊道德與乎國粹所關,皆不容緩視,若不貫徹進行,深為可惜,(中略)周壽臣爵士亦演說漢文之宜見重于當世,及漢文科學之重要,關系國家與個人之榮辱等語,后督憲以華語演說,略謂華人若不通漢文為第一可惜,若以華人而中英文皆通達,此后中英感情必更融洽,故大學漢文一科,非常重要,未可以等閑視之云云。(下略)”
我又記得還在報上見過一篇“金制軍〔16〕”的關于國粹的演說,用的是廣東話,看起來頗費力;又以為這“金制軍”是前清遺老,遺老的議論是千篇一律的,便不去理會它了?,F在看了辰江先生的通信,才知道這“金制軍”原來就是“港督”金文泰,大英國人也。大驚失色,趕緊跳起來去翻舊報。運氣,在六月二十八日這張《循環日報》上尋到了。因為這是中國國粹不可不振興的鐵證,也是將來“中國國學振興史”的貴重史料,所以毫不刪節,并請廣東朋友校正誤字(但末尾的四句集《文選》句,因為不能懸揣“金制軍”究竟如何說法,所以不敢妄改),剪貼于下,加以略注,?!墩Z絲》記者以國學前途為重,予以排印,至紉公誼〔17〕:
k六月二十四號督轅茶會金制軍演說詞列位先生,提高中文學業,周爵紳,賴太史,今日已經發揮盡致,毋庸我詳細再講咯,我對于呢件事,覺得有三種不能不辦嘅原因,而家想同列位談談,(第一)系中國人要顧全自己祖國學問呀,香港地方,華人居民,最占多數,香港大學學生,華人子弟,亦系至多,如果在呢間大學,徒然側重外國科學文字,對于中國歷代相傳嘅大道宏經,反轉當作等閑,視為無足輕重嘅學業,豈唔系一件大憾事嗎,所以為香港中國居民打算,為大學中國學生打算,呢一科實在不能不辦,(第二)系中國人應該整理國故呀,中國事物文章,原本有極可寶貴嘅價值,不過因為文字過于艱深,所以除嘵書香家子弟,同埋天分極高嘅人以外,能夠領略其中奧義嘅,實在很少,為呢個原故,近年中國學者,對于(整理國故)嘅聲調已經越唱越高,香港地方,同中國大陸相離,僅僅隔一衣帶水,如果今日所提倡嘅中國學科,能夠設立完全,將來集合一班大學問嘅人,將向來所有困難,一一加以整理,為后生學者,開條輕便嘅路途,豈唔系極安慰嘅事咩,所以為中國發揚國光計,呢一科更不能不辦,(第三)就系令中國道德學問,普及世界呀,中國通商以來,華人學習語言文字,成通材嘅,雖然項背相望,但系外國人精通漢學,同埋中國人精通外國科學,能夠用中國言語文字翻譯介紹各國高深學術嘅,仍然系好少,呢的豈系因外國人,同中國外洋留學生,唔愿學華國文章,不過因中國文字語言,未曾用科學方法整理完備,令到呢兩班人,抱一類(可望而不可即)之嘆,如果港大(華文學系)得到成立健全,就從前所有困難,都可以由呢處逐漸解免,個時中外求學之士,一定多列門墻,爭自濯磨,中外感情,自然更加濃浹,唔噲有乜野隔膜咯,所以為中國學問及世界打算,呢一科亦不能不辦,列位先生,我記得十幾年前有一班中國外洋留學生,因為想研精中國學問,也曾出過一份(漢風雜志),個份雜志,書面題辭,有四句集文選句,十分動人嘅,我愿借嚟貢獻過列位,而且望列位實行個四句題辭嘅意思,對于(香港大學文科,華文系)贊襄盡力,務底于成,個四句題辭話,(懷舊之蓄念,發思古之幽情,光祖宗之玄靈,大漢之發天聲,)
略注:
這里的括弧,間亦以代曲鉤之用。爵紳蓋有爵的紳士,不知其詳。呢=這。而家=而今。嘅=的。系=是。唔=無,不。嘵=了。同埋=和。咩=呢。?=呵。唔噲有乜野=不會有什么。嚟=來。過=給。話=說。
注畢不免又要發感慨了。《漢風雜志》〔18〕我沒有拜讀過;但我記得一點舊事。前清光緒末年,我在日本東京留學,親自看見的。那時的留學生中,很有一部分抱著革命的思想,而所謂革命者,其實是種族革命,要將土地從異族的手里取得,歸還舊主人。除實行的之外,有些人是辦報,有些人是鈔舊書。所鈔的大抵是中國所沒有的禁書,所講的大概是明末清初的情形,可以使青年猛省的。久之印成了一本書,因為是《湖北學生界》〔19〕的特刊,所以名曰《漢聲》,那封面上就題著四句古語:攄懷舊之蓄念,發思古之幽情,光祖宗之玄靈,振大漢之天聲!
這是明明白白,叫我們想想漢族繁榮時代,和現狀比較一下,看是如何,--必須“光復舊物”。說得露骨些,就是“排滿”;推而廣之,就是“排外”。不料二十年后,竟變成在香港大學保存國粹,而使“中外感情,自然更加濃浹”的標語了。我實在想不到這四句“集《文選》句”,竟也會被外國人所引用。
這樣的感慨,在現今的中國,發起來是可以發不完的。還不如講點有趣的事做收梢,算是“余興”。從予先生在《一般》雜志(目錄上說是獨逸)上批評我的小說道:“作者的筆鋒……并且頗多詼諧的意味,所以有許多小說,人家看了,只覺得發松可笑。換言之,即因為此故,至少是使讀者減卻了不少對人生的認識。”〔20〕悲夫,這“只覺得”也!但我也確有這種的毛病,什么事都不能正正經經。便是感慨,也不肯一直發到底。只是我也自有我的苦衷。因為整年的發感慨,倘是假的,豈非無聊?倘真,則我早已感憤而死了,那里還有議論。我想,活著而想稱“烈士”,究竟是不容易的。
我以為有趣,想要介紹的也不過是一個廣告。港報上頗多特別的廣告,而這一個最奇。我第一天看《循環日報》,便在第一版上看見的了,此后每天必見,〔21〕我每見必要想一想,而直到今天終于想不通是怎么一回事:香港城余蕙賣文
人和旅店余蕙屏聯榜幅發售香港對聯香港七律香港七絕青山七律荻海對聯荻海七絕花地七絕花地七律日本七絕圣經五絕英皇七絕英太子詩戲子七絕廣昌對聯三金六十員
五金五十員
七金四十員
屏條加倍
人和旅店主人謹啟小店在香港上環海傍門牌一百一十八號
七月十一日,于廣州東堤。
【注解】
〔1〕本篇最初發表于一九二七年八月十三日《語絲》周刊第一四四期。
〔2〕作者于一九二七年二月十八日赴香港講演,二十日回廣州。文中說的“一月”應為二月。
〔3〕辰江的通信載《語絲》第一三七期(一九二七年六月二十六日),題為《談皇仁書院》。他曾親聽過作者在香港的講演,在信的末段說:“前月魯迅先生由廈大到中大,有某團體請他到青年會演說。……兩天的演詞都是些對于舊文學一種革新的說話,原是很普通的(請魯迅先生原恕我這樣說法)。但香港政府聽聞他到來演說,便連忙請某團體的人去問話,問為什么請魯迅先生來演講,有什么用意。”
〔4〕作者在香港青年會共講演兩次,一次在二月十八日晚,講題為《無聲的中國》;一次在二月十九日,講題為《老調子已經唱完》。兩篇講稿后來分別收在《三閑集》和《集外集拾遺》中。
〔5〕《循環日報》香港出版的中文報紙,一八七四年一月由王韜創辦,約于一九四七年???。它辟有《循環世界》等副刊。
〔6〕“藩司”“臬司”明清兩代稱掌管一省財政民政的布政使為藩司,俗稱藩臺。稱掌管一省獄訟的按察使為臬司,俗稱臬臺。
〔7〕顏之推(531-?)字介,瑯琊臨沂(今山東臨沂)人,北齊文學家。他關于學鮮卑語、彈琵琶的話,見所著《顏氏家訓·教子》:“齊朝有一士大夫,嘗謂吾曰:‘我有一兒,年已十七,頗曉書疏,教其鮮卑語及彈琵琶,稍欲通解,以此伏事公卿,無不寵愛,亦要事也。’吾時俯而不答。異哉,此人之教子也!若由此業,自致卿相,亦不愿汝曹為之。”按顏之推是記述北齊“一士大夫”的`話,并且表示反對,不是他自己的意見。魯迅后來在《〈撲空〉正誤》(收入《準風月談》)一文中作過說明。
〔8〕和尚被焚的故事,見宋代李心傳《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十八:建炎二年十二月,“自金人入中原,凡官漢地者,皆置通事,高下輕重,舞文納賄,人甚苦之。有僧訟富民,逋其錢數萬緡,而通事受賄,詭言天久不雨,此僧欲焚身動天。燕京留守尼楚哈許之。僧呼號,不能自明,竟以焚死。”又宋代洪皓《松漠紀聞》有金國“銀珠哥大王”一則,記燕京一個富僧收債的事,內容與此相似。通事,當時對口譯人員的稱呼。
〔9〕“學者”指顧頡剛等。據《魯迅日記》:一九二七年三月二十九日,作者自中山大學移居白云路白云樓二十六號二樓。
〔10〕《工商報》即《工商日報》,香港報紙,創刊于一九二五年七月。
〔11〕“清黨”一九二四年一月,孫中山在中國共產黨的幫助下,在廣州召開國民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確定“聯俄、聯共、扶助農工”的三大政策,改組國民黨,承認共產黨員以個人資格參加該黨,形成了國共合作的反帝反封建的革命統一戰線。但到一九二七年春季北伐軍進展至長江下游,蔣介石反動派公開叛變革命,在上海發動“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并公布所謂“清黨”決議案,大肆殺戮共產黨員和國民黨內許多真正擁護孫中山三大政策的左派分子。國民黨反動派稱之為“清黨運動”。
〔12〕《晨報副刊》參看本卷第202頁注〔5〕。魯迅經常為《晨報副刊》寫稿,但并非“特約撰述員”。
〔13〕“到了漢口”一九二七年七月十五日以前,以汪精衛為首的武漢國民黨反革命派,還沒有正式決定“分共”,公開與南京蔣介石反革命派合流,當時的武漢還是國共合作的革命政府的所在地。
〔14〕“槍終路寢”即被槍殺于路上的意思,由成語“壽終正寢”改變而來。
〔15〕陳大悲浙江杭縣(今余杭)人,當時的話劇工作者。一九二三年八月,《晨報副刊》連續刊載他翻譯的英國高爾斯華綏的劇本《忠友》;九月十七日陳西瀅在《晨報副刊》發表《高斯倭綏之幸運與厄運--讀陳大悲先生所譯的〈忠友〉》一文,指責他譯文中的錯誤。徐丹甫在《北京文藝界之分門別戶》中說魯迅因此事停止了向《晨報副刊》投稿,意思是說魯迅反對《晨報副刊》發表陳西瀅的文字。
〔16〕制軍清代對地方最高長官總督的尊稱。
〔17〕至紉公誼過去公函中習用的客套語。意思是十分感佩(對方)熱心公事的厚意。紉,感佩。
〔18〕《漢風雜志》時甡編輯,一九○七年(清光緒三十三年)二月創刊于日本東京。第一號封面印有集南朝梁蕭統《文選》句:“攄懷舊之蓄念,發思古之幽情。光祖宗之玄靈,振大漢之天聲。”前二句見該書卷一班固《西都賦》,后二句見卷五十六班固《封燕然山銘》。
〔19〕《湖北學生界》清末留學日本的湖北學生主辦的一種月刊,一九○三年(清光緒二十九年)一月創刊于東京,第四期起改名《漢聲》。同年閏五月另編“閏月增刊”一冊,名為《舊學》,扉頁背面也印有上述《文選》句。
〔20〕從予即樊仲云,浙江嵊縣人,當時是商務印書館的編輯,抗日戰爭時期墮落為漢奸。這里所引的文字見于他在《一般》雜志第三號(一九二六年十一月)發表的評論《彷徨》的短文。《一般》,是上海立達學會主辦的一種月刊,一九二六年九月創刊,一九二九年十二月停刊,開明書店發行。
魯迅《而已集》雜文集:《可惡罪》
引導語:魯迅先生的《可惡罪》于一九二七年發表在《語絲》周刊的雜文,后收錄在《而已集》中,下面是原文,與大家分享閱讀。
可惡罪〔1〕
這是一種新的“世故”。
我以為法律上的許多罪名,都是花言巧語,只消以一語包括之,曰:可惡罪。
譬如,有人覺得一個人可惡,要給他吃點苦罷,就有這樣的法子。倘在廣州而又是“清黨”之前,則可以暗暗地宣傳他是無政府主義者。那么,共產青年自然會說他“反革命”,有罪。若在“清黨”之后呢,要說他是CP或CY,沒有證據。那么,清黨委員會〔2〕自然會說他“反革命”,有罪。再不得已,則只好尋些別的事由,訴諸法律了。但這比較地麻煩。
我先前總以為人是有罪,所以槍斃或坐監的?,F在才知道其中的許多,是先因為被人認為“可惡”,這才終于犯了罪。許多罪人,應該稱為“可惡的人”。
九,十四。
【注解】
〔1〕本篇最初發表于一九二七年十月二十二日《語絲》周刊第一五四期。
〔2〕清黨委員會蔣中正國民政府為鎮壓共產黨人和國民政府內擁護孫中山三大政策的左派分子而設立的機構。一九二七年五月五日,國民政府中央執行委員會常務委員會及各部長聯席會議決定,指派鄧澤如等七人組織中央清黨委員會。五月十七日,該會正式成立,各省也先后組成它的下屬機構。
魯迅《可惡罪》:先因為被人認為“可惡”,這才終于犯了罪。
【第1句】:老調子將中國唱完,完了好幾次,而它卻仍然可以唱下去。
我想,凡有老舊的調子,一到有一個時候,是都應該唱完的,凡是有良心,有覺悟的人,到一個時候,自然知道老調子不該再唱,將它拋棄。但是,一般以自己為中心的人們,卻決不肯以民眾為主體,而專圖自己的便利,總是三翻四復的唱不完。于是,自己的老調子固然唱不完,而國家卻已被唱完了。
——《老調子已經唱完》一九二七年
【第2句】:窮人的孩子,蓬頭垢面在街上轉,闊人的孩子,妖形妖勢,嬌聲嬌氣的在家里轉,長大了,都昏天黑地的在社會轉,同他們的父親一樣,或者還不如?!袊暮⒆樱灰?,不管他好不好,只要多,不管他才不才,生他們的人,不負教他的責任。雖然“人口眾多”這一句話,很可以閉了眼睛自負,然而這許多人口,便只在塵土中輾轉,小的時候,不把他當人,大了以后也做不了人。
——《隨感錄二十五》一九一八年
【第3句】:中國大約太老了,社會上事無大小,都惡劣不堪,像一只黑色的`染缸,無論加進甚么新東西去,都變成漆黑。可是除了再想法子來改革之外,也再沒有別的路。我看一切理想家,不是懷念“過去”,就是“希望將來”,而對于“現在”這一個題目,都繳了白卷,因為誰也開不出藥方。所有最好的藥方即所謂“希望將來”的就是。
——《兩地書》一九二五年
【第4句】: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慘淡的人生,敢于正視淋漓的鮮血。這是怎樣的哀痛者和幸福者?然而造化又常常為庸人設計,以時間的流駛,來洗滌舊跡,僅使留下淡紅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在這淡紅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中,又給人暫得偷生,維持著這似人非人的世界。我不知道這樣的世界何時是一個盡頭!
慘象,已使我目不忍視了;流言,尤使我耳不忍聞。我還有什么話可說呢?我懂得衰亡民族之所以默無聲息的緣由了。沉默呵,沉默呵!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
時間永是流駛,街市依舊太平,有限的幾個生命,在中國是不算什么的,至多,不過供無惡意的閑人以飯后的談資,或者給有惡意的閑人作“流言”的種子。至于此外的深的意義,我總覺得很寥寥,因為這實在不過是徒手的請愿。
然而既然有了血痕了,當然不覺要擴大。至少,也當浸漬了親族,師友,愛人的心,縱使時光流駛,洗成緋紅,也會在微漠的悲哀中永存微笑的和藹的舊影。
——《記念劉和珍君》一九二六年
【第5句】:無論從那里來的,只要是食物,壯健者大抵就無需思索,承認是吃的東西。惟有衰病的,卻總常想到害胃,傷身,特有許多禁例,許多避忌;還有一大套比較利害而終于不得要領的理由,例如吃固無妨,而不吃尤穩,食之或當有益,然究以不吃為宜云云之類。但這一類人物總要日見其衰弱的,自己先已失了活氣了。
——《看鏡有感》一九二五年
【第6句】:中國人的不敢正視各方面,用瞞和騙,造出奇妙的逃路來,而自以為正路。在這路上,就證明著國民性的怯弱,懶惰而又巧滑。一天一天的滿足,即一天一天的墮落,但卻又覺得日見其光榮。在事實上,亡國一次,即添加幾個殉難的忠臣,后來每不想光復舊物,而只去贊美那幾個忠臣;遭劫一次,即造成一群不辱的烈女,事過之后,也每每不思懲兇,自衛,卻只顧歌詠那一群烈女。
——《論睜了眼看》一九二五年
【第7句】:中國人的雖然想了各種茍活的理想鄉,可惜終于沒有實現。但我卻替他們發現了,你們大概知道的罷,就是北京的第一監獄。這監獄在宣武門外的空地里,不怕鄰家的火災;每日兩餐,不慮凍餒;起居有定,不會傷生;構造堅固,不會倒塌;禁卒管,不會再犯;強盜是決不會來搶的。住在里面,何等安全,真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了。但缺少的就有一件事:自由。
——《北京通訊》一九二五年
【第8句】:我先前總以為人是有罪,所以鎗斃或坐監的?,F在才知道其中的許多,是先因為被人認為“可惡”,這才終于犯了罪。
——《可惡罪》一九二七年
【第9句】:中國中流的家庭,教孩子大抵只有兩種法。其一是任其跋扈,一點也不管,罵人固可,打人亦無不可,在門內或門前是暴主,是霸王,但到外面便如失了網的蜘蛛一般,立刻毫無能力。其二,是終日給以冷遇或呵斥,甚于打撲,使他畏葸退縮,彷佛一個奴才,一個傀儡,然而父母卻美其名曰“聽話”,自以為是教育的成功,待到他們外面來,則如暫出樊籠的小禽,他決不會飛鳴,也不會跳躍。
——《海上的兒童》一九三三年
【第10句】:戰士死了的時候,蒼蠅所首先發見的是他的缺點和傷痕,嘬嘬,營營地叫,以為得意,以為比死了的戰士更英雄。但是戰士已經死了,不再來揮去牠們。于是乎蒼蠅們即更其營營地叫,自以為倒是不朽的聲音,因為牠們的完全,遠在戰士之上。的確的,誰也沒有發見過蒼蠅們的缺點和創傷。然而,有缺點的戰士終竟是戰士,完美的蒼蠅也終竟不過是蒼蠅。
——《戰士和蒼蠅》一九二五年
【第11句】:我獨不解中國人何以于舊狀況那么心平氣和,于較新的機運就這么疾首蹙額;于已成之局那么委曲求全;于初興之事就這么求全責備?
——《這個與那個》一九二六年
【第12句】:群眾,尤其是中國的——永遠是戲劇的看客。犧牲上場,如果顯得慷慨,他們就看了悲壯劇;如果顯得觳觫,他們就看了滑稽劇。北京的羊肉鋪常有幾個人張嘴看剝羊,仿佛頗為愉快,人的犧牲能給他們的益處,也不過如此。而況事后走不幾步,他們并這一點也就忘了。
——《娜拉走后怎樣》一九二六
【第13句】:我先前的攻擊社會,其實也是無聊的。社會沒有知道我在攻擊,倘一知道,我早已死無葬身之所了……我之得以偷生者,因為他們大多數不識字,不知道,并且我的話也無效力,如一箭之入大海。否則,幾條雜感,就可以送命的。民眾的懲罰之心,并不下于學者和軍閥。
——《答有恒先生》一九二七年
【第14句】:中國人的性情是總喜歡調和折中的,譬如你說,這屋子太暗,須在這里開一個窗,大家一定不允許的。但如果你主張拆掉屋頂他們就來調和,愿意開窗了。
——《無聲的中國》一九二七年
【第15句】:在要求天才的產生之前,應該先要求可以使天才生長的民眾。──譬如想有喬木,想看好花,一定要有好土;沒有土,便沒有花木了;所以土實在較花木還重要。
——《未有天才之前》一九二六年
【第16句】:即使艱難,也還要做;愈艱難,就愈要做。改革,是向來沒有一帆風順的,冷笑家的贊成,是在見了成功之后……
——《中國語文的新生》一九三四年
【第17句】:“可惜中國人但對于羊顯兇獸相,而對于兇獸則顯羊相,所以即使顯兇獸相,也還是卑怯的國民。這樣下去,一定要完結的。”“我想,要中國得救,也不必添甚么東西進去,只要青年們將這兩種性質的古傳用法,反過來一用就夠了;對手如兇獸時就如兇獸,對手如羊時就如羊!”
——《忽然想到·七》一九二五年
【第18句】:凡中國所有的,外國也都有。外國人說中國多臭蟲,但西洋也有臭蟲……假使世界上只有一家有臭蟲,而遭別人指摘的時候,實在也不太舒服的……最好還是希望別家也有臭蟲,而竟發現了就更好。
——《外國也有》一九三三年
【第19句】:自有歷史以來,中國人是一向被同族屠戮、奴隸、敲掠、刑辱、壓迫下來的,非人類所能忍受的楚痛,也都身受過,每一考查,真教人覺得不像活在人間。
——《病后雜談之余》一九三四年
魯迅《而已集》雜文集:《通信》
引導語:中國著名作家魯迅的小說、散文、詩歌、雜文共數十篇(首)被選入中、小學語文課本等,下面是小編收集他的《而已集》雜文集中的《通信》原文,歡迎大家閱讀學習。
通信〔1〕
小峰兄:
收到了幾期《語絲》,看見有《魯迅在廣東》〔2〕的一個廣告,說是我的言論之類,都收集在內。后來的另一廣告上,卻變成“魯迅著”了。我以為這不大好。
我到中山大學的本意,原不過是教書。然而有些青年大開其歡迎會。我知道不妙,所以首先第一回演說,就聲明我不是什么“戰士”,“革命家”。倘若是的,就應該在北京,廈門奮斗;但我躲到“革命后方”〔3〕的廣州來了,這就是并非“戰士”的證據。
不料主席的某先生〔4〕--他那時是委員--接著演說,說這是我太謙虛,就我過去的事實看來,確是一個戰斗者,革命者。于是禮堂上劈劈拍拍一陣拍手,我的“戰士”便做定了。拍手之后,大家都已走散,再向誰去推辭?我只好咬著牙關,背了“戰士”的招牌走進房里去,想到敝同鄉秋瑾〔5〕姑娘,就是被這種劈劈拍拍的拍手拍死的。我莫非也非“陣亡”不可么?
沒有法子,姑且由它去罷。然而苦矣!訪問的,研究的,談文學的,偵探思想的,要做序,題簽的,請演說的,鬧得個不亦樂乎。我尤其怕的是演說,因為它有指定的時候,不聽拖延。臨時到來一班青年,連勸帶逼,將你綁了出去。而所說的話是大概有一定的題目的。命題作文,我最不擅長。否則,我在清朝不早進了秀才了么?然而不得已,也只好起承轉合,上臺去說幾句。但我自有定例:至多以十分鐘為限??墒切睦镞€是不舒服,事前事后,我常常對熟人嘆息說:不料我竟到“革命的策源地”來做洋八股了。
還有一層,我凡有東西發表,無論講義,演說,是必須自己看過的。但那時太忙,有時不但稿子沒有看,連印出了之后也沒有看。這回變成書了,我也今天才知道,而終于不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里面是怎樣的東西?,F在我也不想拿什么費話來搗亂,但以我們多年的交情,希望你最好允許我實行下列三樣--
一,將書中的我的演說,文章等都刪去。
二,將廣告上的著者的署名改正。
三,將這信在《語絲》上發表。
這樣一來,就只剩了別人所編的別人的文章,我當然心安理得,無話可說了。但是,還有一層,看了《魯迅在廣東》,是不足以很知道魯迅之在廣東的。我想,要后面再加上幾十頁白紙,才可以稱為“魯迅在廣東”。
回想起我這一年的境遇來,有時實在覺得有味。在廈門,是到時靜悄悄,后來大熱鬧;在廣東,是到時大熱鬧,后來靜悄悄。肚大兩頭尖,像一個橄欖。我如有作品,題這名目是最好的,可惜被郭沫若先生占先用去了。〔6〕但好在我也沒有作品。
至于那時關于我的文字,大概是多的罷。我還記得每有一篇登出,某教授便魂不附體似的對我說道:“又在恭維你了!看見了么?”我總點點頭,說,“看見了。”談下去,他照例說,“在西洋,文學是只有女人看的?!蔽乙颤c點頭,說,“大概是的罷?!毙睦飬s想:戰士和革命者的虛銜,大約不久就要革掉了罷。
照那時的形勢看來,實在也足令認明了我的“紙糊的假冠”〔7〕的才子們生氣。但那形勢是另有緣故的,以非急切,姑且不談?,F在所要說的,只是報上所表見的,乃是一時的情形;此刻早沒有假冠了,可惜報上并不記載。但我在廣東的魯迅自己,是知道的,所以寫一點出來,給憎惡我的先生們平平心--
一,“戰斗”和“革命”,先前幾乎有修改為“搗亂”的趨勢,現在大約可以免了。但舊銜似乎已經革去。
二,要我做序的書,已經托故取回。期刊上的我的題簽,已經撤換。
三,報上說我已經逃走,或者說我到漢口去了。寫信去更正,就沒收。
四,有一種報上,竭力不使它有“魯迅”兩字出現,這是由比較兩種報上的同一記事而知道的。
五,一種報上,已給我另定了一種頭銜,曰:雜感家。〔8〕評論是“特長即在他的尖銳的筆調,此外別無可稱?!比欢M覀兒汀冬F代評論》合作。為什么呢?他說:“因為我們細考兩派文章思想,初無什么大別?!?此刻我才知道,這篇文章是轉錄上海的《學燈》〔9〕的。原來如此,無怪其然。寫完之后,追注。)
六,一個學者〔10〕,已經說是我的文字損害了他,要將我送官了,先給我一個命令道:“暫勿離粵,以俟開審!”
阿呀,仁兄,你看這怎么得了呀!逃掉了五色旗下的“鐵窗斧鉞風味”,而在青天白日之下又有“縲紲之憂”〔11〕了。“孔子曰:‘非其罪也。’以其子妻之。”怕未必有這樣僥幸的事罷,唉唉,嗚呼!
但那是其實沒有什么的,以上云云,真是“小病呻吟”。我之所以要聲明,不過希望大家不要誤解,以為我是坐在高臺上指揮“思想革命”而已。尤其是有幾位青年,納罕我為什么近來不開口。你看,再開口,豈不要永“勿離粵,以俟開審”了么?語有之曰:是非只為多開口,煩惱皆因強出頭。此之謂也。
我所遇見的那些事,全是社會上的常情,我倒并不覺得怎樣。我所感到悲哀的,是有幾個同我來的學生,至今還找不到學校進,還在顛沛流離。我還要補足一句,是:他們都不是共產黨,也不是派。其吃苦的原因,就在和我認得。所以有一個,曾得到他的同鄉的忠告道:“你以后不要再說你是魯迅的學生了罷?!痹谀炒髮W里,聽說尤其嚴厲,看看《語絲》,就要被稱為“語絲派”;和我認識,就要被叫為“魯迅派”的。
這樣子,我想,已經夠了,大足以平平正人君子之流的心了。但還要聲明一句,這是一部分的人們對我的情形。此外,肯忘掉我,或者至今還和我來往,或要我寫字或講演的人,偶然也仍舊有的。
《語絲》我仍舊愛看,還是他能夠破破我的岑寂。但據我看來,其中有些關于南邊的議論,未免有一點隔膜。譬如,有一回,似乎頗以“正人君子”之南下為奇,殊不知《現代》在這里,一向是銷行很廣的。相距太遠,也難怪。我在廈門,還只知道一個共產黨的總名,到此以后,才知道其中有CP和CY〔12〕之分。一直到近來,才知道非共產黨而稱為什么Y什么Y〔13〕的,還不止一種。我又仿佛感到有一個團體,是自以為正統,而喜歡監督思想的?!?4〕我似乎也就在被監督之列,有時遇見盤問式的訪問者,我往往疑心就是他們。但是否的確如此,也到底摸不清,即使真的,我也說不出名目,因為那些名目,多是我所沒有聽到過的。
以上算是牢騷。但我覺得正人君子這回是可以審問我了:“你知道苦了罷?你改悔不改悔?”大約也不但正人君子,凡對我有些好意的人,也要問的。我的仁兄,你也許即是其一。我可以即刻答復:“一點不苦,一點不悔。而且倒很有趣的。”土耳其雞〔15〕的雞冠似的彩色的變換,在“以俟開審”之暇,隨便看看,實在是有趣的。你知道沒有?一群正人君子,連拜服“孤桐先生”的陳源教授即西瀅,都舍棄了公理正義的棧房的東吉祥胡同,到青天白日旗下來“服務”了?!睹駡蟆返膹V告在我的名字上用了“權威”兩個字,當時陳源教授多么挖苦呀〔16〕。這回我看見《閑話》〔17〕出版的廣告,道:“想認識這位文藝批評界的權威的,--尤其不可不讀《閑話》!”這真使我覺得飄飄然,原來你不必“請君入甕”,自己也會爬進來!
但那廣告上又舉出一個曾經被稱為“學棍”的魯迅來,而這回偏尊之曰“先生”,居然和這“文藝批評界的權威”并列,卻確乎給了我一個不小的'打擊。我立刻自覺:阿呀,痛哉,又被釘在木板上替“文藝批評界的權威”做廣告了。兩個“權威”,一個假的和一個真的,一個被“權威”挖苦的“權威”和一個挖苦“權威”的“權威”。呵呵!
祝你安好。我是好的。
魯迅。九,三。
【注解】
〔1〕本篇最初發表于一九二七年十月一日《語絲》周刊第一五一期。
〔2〕《魯迅在廣東》鐘敬文編輯,內收魯迅到廣州后別人所作關于魯迅的文字十二篇和魯迅的講演記錄稿三篇、雜文一篇。一九二七年七月上海北新書局出版。
〔3〕“革命后方”一九二六年七月國民革命軍自廣東出師北伐,因而當時廣東有“革命后方”之稱。
〔4〕指國x黨政客朱家驊,他當時任中山大學委員會委員(實際主持校務)。一九二七年一月二十五日在中大學生歡迎魯迅的大會上,他也借機發表演說。
〔5〕秋瑾(1879?-1907)字璇卿,號競雄,別署鑒湖女俠,浙江紹興人。一九○四年留學日本,積極參加留日學生的革命活動,先后加入光復會、同盟會。一九○六年春回國。一九○七年在紹興主持大通師范學堂,組織光復軍,準備與徐錫麟在浙、皖同時起義。徐錫麟起事失敗后,她于七月十三日被清政府逮捕,十五日遇害。
〔6〕郭沫若(1892-1978)四川樂山人,創造社的主要成員,文學家、歷史學家和社會活動家。《橄欖》是他的小說散文集,一九二六年九月創造社出版。
〔7〕“紙糊的假冠”這是高長虹嘲罵作者的話。參看本卷第392頁注〔6〕。
〔8〕指香港《循環日報》。引文見一九二七年六月十日、十一日該報副刊《循環世界》所載徐丹甫《北京文藝界之分門別戶》一文。
〔9〕《學燈》上?!稌r事新報》的副刊。一九一八年二月四日創刊,一九四七年二月二十四日??!稌r事新報》當時是研究系的報紙。
〔10〕指顧頡剛。一九二七年七月,顧頡剛從漢口《中央日報》副刊看到作者致孫伏園信,其中有“在廈門那么反對民黨……的顧頡剛”等語,他即致函作者,說“誠恐此中是非,非筆墨口舌所可明了,擬于九月中旬回粵后,提起訴訟,聽候法律解決”,并要作者“暫勿離粵,以俟開審”。參看《三閑集·辭顧頡剛教授令“候審”》。
〔11〕“縲紲之憂”《論語·公冶長》:“子謂‘公冶長,可妻也;雖在縲絏之中,非其罪也。’以其子妻之?!惫遍L,孔丘弟子??w絏,亦作縲紲,古時系罪人的黑色繩索。
〔12〕CP英文CommunistParty的縮寫,即共產黨;CY,英文CommunistYouth的縮寫,即共產主義青年團。
〔13〕指國x黨御用的反動青年組織。如L.Y.,即所謂“左派青年團”;T.Y.,即“三民主義同志社”。
〔14〕指所謂“士的派”(又稱“樹的黨”),國x黨右派“孫文主義學會”所操縱的廣州學生界的一個反動團體。按“士的”是英語Stick(手杖、棍子)的音譯。
〔15〕土耳其雞即吐綬雞,俗稱火雞。頭部有紅色肉冠,喉下垂紅色肉瓣;公雞常擴翼展尾如扇狀,同時肉冠及肉瓣便由紅色變為藍白色。
〔16〕《民報》一九二五年七月創刊于北京,不久即被奉系軍閥張作霖查封。關于《民報》的廣告,參看本卷第237頁注〔25〕。陳西瀅于一九二六年一月三十日《晨報副刊》發表的《致志摩》中挖苦作者說:“不是有一次一個報館訪員稱我們為‘文士’嗎?魯迅先生為了那名字幾乎笑掉了牙。可是后來某報天天鼓吹他是‘思想界的權威者’,他倒又不笑了。”
〔17〕《閑話》陳西瀅發表在《現代評論》“閑話”專欄文章的結集,名為《西瀅閑話》,一九二八年三月上海新月書店出版。
魯迅《而已集》雜文集:《題辭》
引導語:魯迅的《題辭》出自他的《而已集》雜文集,最初收入《華蓋集續編》,是作者編完該書時所作。下面是原文,歡迎大家閱讀學習。
題辭〔1〕
這半年我又看見了許多血和許多淚,然而我只有雜感而已。
淚揩了,血消了;
屠伯們逍遙復逍遙,
用鋼刀的,用軟刀的。
然而我只有“雜感”而已。
連“雜感”也被“放進了應該去的地方”時,我于是只有“而已”而已!
以上的八句話,是在一九二六年十月十四夜里,編完那年那時為止的雜感集后,寫在末尾的,現在便取來作為一九二七年的雜感集的題辭。
一九二八年十月三十日,魯迅校訖記。
【注解】
〔1〕本篇最初收入《華蓋集續編》,是作者編完該書時所作。
而已集簡介/《而已集》
《而已集》是魯迅1927年所作雜文集,1928年出版。面對反動軍閥大肆屠殺革命黨人和進步人士,魯迅先生既憤恨,又無能為力,“這半年我又看見了許多血和許多淚,然而我只有雜感而已。淚揩了,
血消了,屠伯們逍遙復逍遙,用鋼刀的,用軟刀的。而我只有‘雜感’而已。連‘雜感’也被‘放進了應該去的地方’時,我于是只有‘而已’而已?!?/p>
“意表之外”/魯迅《而已集》
有恒先生在《北新周刊》上詫異我為什么不說話,我已經去信公開答復了。還有一層沒有說。這也是一種新的“世故”。
我的雜感常不免于罵。但今年發見了,我的罵對于被罵者是大抵有利的。
拿來做廣告,顯而易見,不消說了。還有:
1,天下以我為可惡者多,所以有一個被我所罵的人要去運動一個以我為可惡的人,只要攤出我的雜感來,便可以做他們的“蘭譜”〔2〕,“相視而笑,莫逆于心”〔3〕了?!霸蹅円换飪骸?。
2,假如有一個人在辦一件事,自然是不會好的。但我一開口,他卻可以歸罪于我了。譬如辦學校罷,教員請不到,便說:這是魯迅說了壞話的緣故;學生鬧一點小亂子罷,又是魯迅說了壞話的緣故。他倒干干凈凈。
我又不學耶穌〔4〕,何苦替別人來背十字架呢?
但“江山好改,本性難移”,也許后來還要開開口。可是定了“新法”了,除原先說過的“主將”之類以外,新的都不再說出他的真姓名,只叫“一個人”,“某學者”,“某教授”,“某君”。這么一來,他利用的時候便至少總得費點力,先須加說明。
你以為“罵”決非好東西罷,于有些人還是有利的。人類究竟是可怕的東西。就是能夠咬死人的毒蛇,商人們也會將它浸在酒里,什么“三蛇酒”,“五蛇酒”,去賣錢。
這種辦法實在比“交戰”厲害得多,能使我不敢寫雜感。但再來一回罷,寫“不敢寫雜感”的雜感。
〔1〕本篇最初發表于一九二七年十月二十二日《語絲》周刊第一五四期。
“意表之外”,是引用復古派文人林紓文章中不通的用語。
〔2〕“蘭譜”舊時朋友相契,結為兄弟,互換譜帖以為憑證,稱為金蘭譜,省稱蘭譜,取《周易·系辭》“二人同心,其利斷金;同心之言,其臭如蘭”的意思。
〔3〕“相視而笑”二句,見《莊子·大宗師》,即彼此同心,毫無拂逆的意思。
〔4〕耶穌(約前4—30)基督教創始人。據《新約全書》說,他在猶太各地傳教,為猶太教當權者所仇視,后被捕送交羅馬帝國駐猶太總督彼拉多,釘死在十字架上。
《塵影》題辭/魯迅《而已集》
在我自己,覺得中國現在是一個進向大時代的時代。但這所謂大,并不一定指可以由此得生,而也可以由此得死。
許多為愛的獻身者,已經由此得死。在其先,玩著意中而且意外的`血的游戲,以愉快和滿意,以及單是好看和熱鬧,贈給身在局內而旁觀的人們;但同時也給若干人以重壓。
這重壓除去的時候,不是死,就是生。這才是大時代。
在異性中看見愛,在百合花中看見天堂,在拾煤渣的老婦人的魂靈中看見拜金主義〔2〕,世界現在常為受機關槍擁護的仁義所治理,在此時此地聽到這樣的消息,我委實身心舒服,如喝好酒。然而《塵影》〔3〕所赍來的,卻是重壓。
現在的文藝,是往往給人不舒服的,沒有法子。要不然,只好使自己逃出文藝,或者從文藝推出人生。
誰更為仁義和鈔票寫照,為三道血的“難看”傳神呢?〔4〕我看見一篇《塵影》,它的愉快和重壓留與各色的人們。
然而在結末的“塵影”中卻又給我喝了一口好酒。
他將小寶留下,不告訴我們后來是得死,還是得生?!?〕作者不愿意使我們太受重壓罷。但這是好的,因為我覺得中國現在是進向大時代的時代。一九二七年十二月七日,魯迅記于上海。
〔1〕本篇最初印入一九二七年十二月上海開明書店出版的《塵影》一書,題為《〈塵影〉序言》,稍后又刊載于一九二八年一月一日上海《文學周報》第二九七期。
〔2〕在拾煤渣的老婦人的魂靈中看見拜金主義這是針對胡適“提倡拜金主義”的文章而說的。該文說:“美國人因為崇拜大拉(按“大拉”是英語dollar的音譯,意思是“元”,后泛指金錢),所以已經做到了真正‘夜不閉戶,路不拾遺’的理想境界了。……我們不配罵人崇拜大拉;請回頭看看我們自己崇拜的是什么?一個老太婆,背著一只竹籮,拿著一根鐵桿,天天到弄堂里去扒垃圾,去尋那垃圾堆里一個半個沒有燒完的煤球,一寸兩寸稀爛奇臟的破布?!@些人崇拜的是什么!”(據一九二七年十一月《語絲》周刊第一五六期《隨看錄三》)
〔3〕《塵影》中篇小說,黎錦明作。它描寫一九二七年蔣民黨背叛革命前后南方一個小縣城的局勢。這個小縣城在大革命中成立了“縣執行委員會”和“農工糾察隊”,斗爭了地主豪紳;但在蔣叛變革命時,當地土豪和各色反動人物,與民黨軍官相勾結,對革命力量突施襲擊,屠殺了許多革命者和工農群眾。
〔4〕《塵影》中有這樣的描寫:大土豪劉百歲被捕,群眾要求將他處死。他的兒子用幾千元向混進縣黨部當委員的舊官僚韓秉猷賄賂求救。韓賄賂后宴請同黨商議,說是“人家為孝道,我就為仁義”,最后商定將劉百歲放出?!叭姥笔菚兄饕宋锟h執行委員會主席、革命者熊履堂在時局逆轉后被殺頭時所濺的血;“難看”是旁觀者的議論。
〔5〕《塵影》最末一章描寫熊履堂被殺時,他的兒子小寶正從幼稚園放學出來,唱著“掃倒列強、除軍閥”的歌曲,但未敘明后來結果如何。
上一篇:有關校園消防的標語匯聚100句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