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謀畫
民團團總朱天霸握著根文明杖,騎匹大白馬,帶著管家來福和團副來文父子,領一隊團丁到草鞋鎮文七哥家奪寶。
文七哥的母親朱金鳳是朱天霸的妹子,父親文仁山原為前清秀才,為人忠厚善良,家里頗有錢財。朱天霸清末在縣衙當班頭,常拿雞毛作令箭敲詐囚犯,勒索良民百姓,大伙兒恨得咬牙切齒,背地罵他是挖窟窿生蛆的害人精。
俗話說,“除了栗樹無好火,去了郎舅無好親”,開始文仁山、朱天霸還合得來,但自二人卷入鄉鄰“傅仁義冤案”中,就漸生嫌隙反目為仇了。傅仁義為本鎮世家,祖先在朝為官,高祖輩時出現過“父子雙進士、婆媳二夫人”的佳話。后來,傅家逐漸衰落,但家境尚屬富裕。到了傅仁義這一輩雖沒做官,但他也在草鞋鎮開了兩個綢緞莊、三家當鋪、五個雜貨店,人稱“十大店鋪”。
自古多有紅眼病,一家飽暖百家瞅,妒忌的人自然不少,偏傅仁義生性懦弱,在這末代亂世中,偌大一份家業自然讓很多人起心動念。
一日,知縣抓到一伙殺人越貨的江洋大盜,拿到衙門三拷六問,盜賊頭目竟招出:傅仁義是他們的幕后主使!
知縣聽到招供,喜得兩只老鼠眼瞇成一條線,就把一面之詞做成鐵案如山,將傅仁義打入死囚牢,傅家財產理所當然地成了他的砧上肥肉。
朱天霸負責看管傅仁義,正好利用職權敲詐勒索。這樣,傅家這只肥羊任由知縣、班頭宰割,好家伙,差點沒把朱天霸撐死!倒是文仁山心地善良,對舅兄落井下石的做法很不以為然。傅仁義落難的時候,文仁山仗著秀才身份,給他說了不少公道話,讓他少受一些折磨,文仁山還經常出面照顧傅氏家人。
后來,傅仁義終于被知縣和朱天霸害死獄中,傅家徹底敗落,傅仁義的兒子流落他鄉,離開草鞋鎮時偷偷來拜訪,告訴文仁山陷害他父親的就是知縣和朱天霸,并將一幅古畫送給文仁山報答恩情。
文仁山本不愿接受饋贈,無奈傅仁義的兒子跪地苦求,說這是傅氏傳家之寶,如今仇家虎視眈眈,他勢單力薄帶不出去,不甘心寶物落到惡賊之手,文仁山這才答應將古畫收下。
傅仁義的兒子走后,文仁山打開畫卷一看頓時驚得目瞪口呆——這畫竟是明代大畫家唐寅的真跡,一件價值連城的寶貝!畫卷原本藏在皇宮大內,傅仁義的高祖伴皇上讀書,皇帝將畫賜給他,傅家把此畫當作鎮宅之寶,深藏百年秘不示人。
文仁山本是讀書人,得了古畫如獲至寶,飲酒賞畫得意揚揚,誰知酒后失言,此事傳到舅兄耳中。
朱天霸聽說妹夫得了件無價寶,就來文家借古畫,說拿去見見世面。文仁山曉得舅兄的品行:見到好東西喉嚨里能伸出小爪來!古畫若落到他手上那是肉包子打狗,但因是親眷不好拒絕,好在他是個大老粗,文仁山就弄幅假畫糊弄一下。
朱天霸本就起了奪占寶畫之心,畫拿到手后就請人另裱一張假的歸還給文仁山,被文仁山一眼識破,但他故意不說破,而是假裝糊涂收了下來。文仁山暗想紙里包不住火,這事遲早要穿幫!依朱天霸的脾氣,若知道被自己糊弄了,必然惱羞成怒、翻臉成仇!
果然,朱天霸很快得知自己被妹夫耍了,氣得渾身發抖,本要找文仁山算賬,一來他有功名在身,隨便整治不了;二來他是自己的妹夫,一時也不好下手,只好把怨恨記在心里。
二、奪畫
不幾年清朝滅亡,文仁山的功名沒了,朱天霸也離開了衙門,憑著自己當班頭多年,在黑白兩道左右逢源。民國初年天下大亂,眼看盜賊蜂起,各地紛紛組織民團自保。朱天霸敢打敢殺、手段毒辣,很快就當上了民團的團總,手下有兩百多條槍,成了個草頭王。
當上土皇帝,朱天霸又想起了古畫,看在親妹子的分上,暫時不好撕破臉,就來個先禮后兵,派管家來福帶幾個兵,拿著一百大洋到文家去買。
來福對文仁山旁敲側擊:“文爺放明白點兒,如今這世道紛亂,有槍就是草頭王;朱爺當了團總殺人不眨眼,莫說要一幅畫兒,就是要你的家產你也得給!他老人家念及親戚情分,愿出一百大洋,你正好借坡下驢把畫給他,反正好的不是別家人!”
文仁山不為所動,來福急得臉都紅了說:“我的爺,你莫不知進退,惹朱爺發怒翻臉不認人,可吃不了兜著走——”
盡管來福好話說盡,文仁山這酸腐書呆子,把畫看得比性命還重,死也不拿出來。
朱天霸見文仁山不給面子,氣得暴跳如雷,破口大罵他是狗坐轎子不服人抬,敬酒不吃吃罰酒。就來個一不做二不休,讓手下人拿幾支破槍,夜里偷偷扔進文家院子里,自己帶人以查土匪為名,挨家挨戶搜查,在文家院內搜出槍支,給文仁山定個通匪罪!
文仁山被抓進大牢,朱天霸沒收文家房屋、田產,把妹子和出世八個月的外甥接到家里監控起來,自己帶團丁去文家搜古畫。朱天霸初念兄妹之情,暫時沒要文仁山的命,只把他趕出草鞋鎮,帶根棍子打狗要飯。
朱天霸找了大半年,沒找到文家古畫的影子,跑回去追問金鳳,妹子只一個勁兒哭罵,氣得他拿著來福新買回的文明棍,狠狠地戳她!
古畫沒有找到,朱天霸總不甘心。他想這畫一定藏在文家,可文家的院子都快被自己翻個底朝天了,怎么就找不到呢,莫非讓文仁山拿出去了?他讓黑白兩道的朋友四處打探,最終也沒個結果。直到十六年后,朱天霸才得知文仁山出家當了道士!朱天霸帶著團丁趕到時,文仁山已經羽化,朱天霸把道觀搜了個遍,還是沒找到古畫,氣得他一把火燒了道觀,才暫時放下奪畫之心。此時,各地豪強爭搶地盤,朱天霸手下人馬不少,但都是些烏合之眾,平日吃喝玩樂抹牌賭博,欺負老百姓有兩下子,上陣打仗一點兒不濟,才一接戰就潰不成軍。蝦兵蟹將一散,朱霸天嚇得跟管家來福、團副來文三人,用鍋灰搽個大黑臉,脫了軍裝換上破衣,裝扮成乞丐才逃得性命。
此時,農民運動也在草鞋鎮蓬勃發展,打土豪分田地分浮財,朱天霸的妹子和外甥才擺脫囚徒生活,分到自家的房屋。朱天霸的家產,也被農民分了。得知消息后,朱天霸氣得吐血,跑到警備司令部磕頭喊冤,求長官發兵打回草鞋鎮,奪回他的家財。
在當局的優勢兵力下,農民運動被鎮壓。朱天霸恢復了民團團總的職務,帶兵反攻倒算。路上他聽到傳言:那幅古畫好像又在文家出現了!所以,朱天霸一回來,自家大門都沒進,就急匆匆帶人趕到文家,把外甥文七哥抓起來,逼他交出古畫。妹子金鳳不久前過世了,朱天霸用不著顧及親情,放心大膽拷打文七哥。文七哥被折磨得遍體鱗傷。
朱天霸脾氣更加暴躁。他見淫威逼不出古畫,忍不住暴跳如雷,盛怒之下沒有細想,就命管家來福和團副來文把文七哥綁上石塊,沉進無底的黑龍潭。等他后悔了再傳令放人時,來福說,人早沉到潭底了。朱天霸失去了唯一的尋畫線索。
害死文七哥后,朱天霸以百倍的瘋狂變本加厲地向窮人倒算:誰吃了他的,要加倍吐出;誰拿了他的,得翻番歸還!他帶著團丁天天抓人、打人、殺人,把草鞋鎮變成了人間地獄。
幾個月的倒算,朱天霸家產又翻了好幾倍,雖然日進斗金,可他還念念不忘那幅無價的古畫!一天,朱霸天突然又聽人說古畫讓文家人埋在地底,就騎著高頭大馬、握著文明棍,再次帶著人來到文家,挖地三尺也要搜出古畫。可是他才要打馬進院,對面山上一聲銃響,飛來一片鐵砂擊中馬屁股,這是被朱天霸逼上梁山的鄉民干的。那馬受傷猛顛起來,把朱天霸顛落在地,他的一只腳套在馬鐙上。傷馬發瘋似的狂奔,朱天霸被拖了幾十丈遠,抬回家時已奄奄一息,他知離死不遠,就把團副來文、女兒朱英叫到床頭交代后事。
來文是管家來福的兒子,自幼長在朱家,打小聰明伶俐,深得朱天霸信任,跟他鞍前馬后、寸步不離。朱天霸一步步把來文提到團副的位子上,還要招贅為婿。朱天霸風光一世討了一大群妻妾,卻沒有一個女人給他生個孩子,朱英是大老婆娘家兄弟的姑娘,過繼給朱家為后的。
三、見畫
朱天霸臨終時拿出家中的鑰匙和民團的花名冊,讓來文掌管自己的家產和民團大權,等他一死就跟朱英完婚,來文一一答應。貪婪至極的朱天霸,此時還念念不忘寶畫,吩咐來文無論如何,也要找到那幅古畫,完成他未竟的心愿,讓他瞑目九泉。
朱天霸交代到這兒,來文神秘兮兮地屏退左右,悄悄向朱天霸說:“其實,你現在就可以瞑目了!”說罷,他拿起床邊的文明杖扭開彎頭,朱天霸見手杖是空心的。來文從杖腹中,抽出一卷紙筒,打開拿到朱天霸眼前一抖,朱天霸眼睛頓時一亮:“這不是那幅寶畫嗎!”
來文笑道:“正是那寶畫,二十多年來一直在你手上捏著!”
朱天霸一驚:“這、這是怎么回事啊?”
原來,文仁山早知朱天霸要奪寶畫,跟妻子金鳳商量對策,金鳳暗找管家來福想辦法。
來福年輕時欠下賭債被人追殺,無路可走時想到只有小姐金鳳仁慈,就求金鳳救他。金鳳把自己的金銀首飾,給來福拿去還債,來福一直懷著感恩之情。文仁山為保寶畫,就讓金鳳將畫交給來福。聰明的來福知道,最危險的地方也就最安全,他花錢到省城請巧匠特地制了一根漂亮的文明杖,將寶畫藏在杖中空心里,再將文明杖獻給朱天霸。朱天霸是個土包子,卻愛裝紳士派頭,拿到文明杖愛不釋手,捏在手上人五人六、指指劃劃,卻不知杖心是空的,彎頭部位還有個機關哩!
當時,來福的老婆和金鳳同時生下兒子,因害怕朱天霸萬一將來六親不認,害文家的后人,來福把自己的孩子跟文仁山的兒子調換。那個被朱天霸“沉潭”的文七哥,其實是來福的親兒子,已被來福暗中救下。
看到古畫近在眼前,朱天霸慪得上氣不接下氣!沒想到自己聰明一世,反讓別人算計了,他做夢都想得到的寶畫,二十年來竟一直捏在自己手上,自己卻偏偏不知道!更讓他生氣的是,來文居然是文仁山的兒子,還說謝謝朱天霸為文家保護了這幅畫。朱天霸吐出一口鮮血,兩眼外凸,“嗬嗬”叫了幾聲便斷了氣。至死他兩眼都睜得大大的,這才叫“死不瞑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