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村里公認(rèn)的孝子。孝子從小失去母親，是他爹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的。孝子說，他要孝敬他的老父親。此時(shí)，他所謂的老父親也就四十出頭。

為人不孝，豬狗不如。

村人都對孝子豎起大拇指：孝子，大孝子啊。

孝子看不慣哥嫂的私心和對父親的態(tài)度，在農(nóng)村聯(lián)產(chǎn)承包責(zé)任田那年，孝子就連同土地一起給哥嫂做了切割。他爭取到了父親的贍養(yǎng)權(quán)，雖然他沒有成家。

孝子把家里所有的活計(jì)都包攬下來，除草、施肥、收割，還有家里的一日三餐，收拾房間院落。只要看到父親動手，他就嗔怪地讓父親放下。父親在孝子的孝心中躺下了，雖然父親沒有什么毛病。站著不如坐著，坐著不如躺著。這是最簡單不過的道理。

于是每天端吃端喝，包括洗臉洗腳，倒屎倒尿都成了孝子例行的公事。

不知不覺中，孝子走進(jìn)了光棍的行列。

光棍難熬。有個(gè)女人，知冷知熱。光棍形單影只，長夜難挨。最重要的，是光棍難敵世人刀子般的眼神。

孝子卻不。他依然快樂著，他有他的精神支柱。他孝敬著他的老父親，每天都忙忙碌碌，把日子安排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摹τ谧约旱幕橐觯⒆訌膩聿环旁谛纳?。不放在心上的還有他的老父親，他躺在床上只食孝子端到跟前一日三餐，而其他的，都似乎與他無關(guān)。

哥嫂卻不能不放在心上。人生一世。草木一秋。過了季節(jié)，誰家黃花閨女還等著你啊。脫離光棍行列只有走另一種途徑——到女方倒插門。哥嫂找孝子商量，讓孝子倒插門成個(gè)家，畢竟婚姻是人生的大事。結(jié)果被孝子拒絕了。哥嫂又做父親的思想工作，父親說，聽孝子的。于是這事便擱了下來。

一擱就是幾年。

村里的光棍一個(gè)個(gè)倒捕門走了，再剩下的找了另一種成家的途徑：招夫養(yǎng)子。男人沒了，孩子太小，一個(gè)女人承擔(dān)不了養(yǎng)家糊口的重?fù)?dān)，需要一個(gè)男人撐著，就有了招夫養(yǎng)子的婚姻。

哥嫂又一次找到了孝子。孝子把哥嫂罵出了門，那臉色陰得可以擰出水來。從此再沒有人給孝子提親，婚姻的事就這樣擱淺了。

老父親的去世是對孝子的最大打擊。老父親是同輩人中走得最早的一個(gè)。他想不通的是，別的老人做得那么辛苦，卻依然硬朗，老父親躺在床上有吃有喝，怎么說不在就不在了呢？

失去父親就像院子里的一棵大樹被連根拔走，抬頭低頭都是空落的天空。孝子一下子沒有了生活的方向。他在這個(gè)家里投入的太多，他不堪家里的悲涼，把地讓哥嫂種著，跟著別人到城里打工。

打工也無精打采，掙一個(gè)吃一個(gè)。孝子戀上了喝酒，每喝必醉，每醉必哭。一日大醉，說起去世的老父親。

“是你害死了你的父親。”酒友說。

孝子瞪著血紅的眼睛看著酒友，像一只狼。“沒有受不了的罪，卻有享不了的福啊。”

酒友怒視著他的眼睛。對視中，孝子眼里露了怯。他下意識地端起酒杯，手卻不聽使喚地抖，把酒灑得滿桌子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