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獨(dú)眼老人
溝幫子西大橋有個大老劉酒館。老板大老劉去世多年,酒館由他的兒子小劉接管。酒館里的牛肉大餅和五香羊湯的香味,飄了幾十年,一點(diǎn)都沒淡。
這一年臘八這天,一個中年人攙著一個獨(dú)眼老人走了進(jìn)來。小劉認(rèn)識獨(dú)眼老人。自從小劉接手飯館之后,每年臘八,老人總會到他這兒來,十多年了,從未間斷過。
今年,可能是身子骨兒不行了,所以,讓人陪著他來了。小劉不明白,老人為什么在每年臘八都要到這兒來呢?每次,老人只要一盤姜絲炒肉,一壺六十二度的老白干,讓小劉擺上三副碗筷,三只酒盅,然后,他一個人坐在那兒,直到這盤姜絲炒肉被服務(wù)員拿去熱上三五次,老人才離開。
有幾次客人多了,小劉請老人騰地兒,老人從口袋里掏出幾張百元大鈔:“孩子,你這座位,我今兒個包了。”
莫非,老人在等什么人?可那兩個客人每次都沒來。會是兩個什么樣的客人呢?老人的左眼又是怎么瞎的呢?
中年人是老人的兒子。小劉熱情地同這爺兒倆打招呼。以前,老人腰板溜直地坐在那兒,今天,卻不得不坐在小劉特意為他搬來的圈椅里。還是老規(guī)矩,老人要了一壺六十二度的老白干和一盤姜絲炒肉,放了三副碗筷、三個酒盅。兒子站在身后,老人雙眼直直地望著門外。小劉從獨(dú)眼老人的兒子那兒了解到,前陣子,老人做了一次大手術(shù),如今身子骨發(fā)虛。
小劉問:“老爺子為什么每年的今天都要到這兒來要盤姜絲炒肉呢?”獨(dú)眼老人的兒子搖搖頭:“兄弟,不是我不告訴你,連我也不知道。”
小劉心說,這老人可真怪。
二、瘸腿酒友
時間一點(diǎn)點(diǎn)過去了,那盤姜絲炒肉熱了好幾次,客人仍然沒有出現(xiàn)。老人的兒子說:“爸,時間都這么晚了,您身子又不好,咱們回去吧!”
老人沒言語,只是回頭用右眼狠狠一瞪,兒子就不說話了。午飯過去了,老人仍沒離開的意思。又過了一個小時,走進(jìn)一個拄著拐杖的老者。老者瘸著右腿。獨(dú)眼老人看見瘸腿老者,興奮得顫巍巍地站起來。
“瘸子,我等了你十年,你總算來了!”獨(dú)眼老人嘿嘿笑道,接著,沖著小劉喊道,“大侄子,把這盤姜絲炒肉熱一熱,把這壺老白干燙一燙。”小劉答應(yīng)一聲,燙酒熱菜去了。
瘸子坐在了他對面兒:“瞎子,這些年,我一直在美國我兒子家住,大前年才回來。”
小劉心說,獨(dú)眼老人等候的酒友總算等到了。這二人一定有過什么約定,不然,獨(dú)眼老人不可能等他這么多年。
酒菜端上,獨(dú)眼老人給瘸腿老者和自己還有那個空酒盅分別滿上酒說:“瘸子,我就知道你會來的。這么多年了,我總算等到今天了。”
瘸腿老者夾起一根姜絲,放在嘴里慢慢咀嚼起來,反問:“瞎子,咱們又沒約定,你怎么知道我會來?”
小劉驚訝不已。原來,這二人并沒有什么特殊的約定呀!這兩個老人,真是一對怪人。獨(dú)眼老人指了指菜和酒:“有了這兩樣?xùn)|西,你還能不來?老二哥也來了,來,咱們哥倆先敬他一盅!”二人將酒灑在地上。
小劉心想,怪不得獨(dú)眼老人每次來都要三副碗筷和酒盅,還有一個故去的朋友呀!
三、姜絲下酒
獨(dú)眼老人的兒子讓小劉再加幾個菜,被瘸腿老人攔住了,他說:“對我和你爸來說,一盤姜絲炒肉就著六十二度的老白干,是天下最美味的佳肴呀!”
兩個老人多年不見,只用一盤姜絲炒肉下酒,真不可思議。幾杯酒進(jìn)肚,紅暈爬上了兩位老人蒼老的面頰。
獨(dú)眼老人的兒子說:“爸,您剛做完手術(shù),身子骨還沒恢復(fù)呢,要少喝呀!”瘸腿老者見狀也讓獨(dú)眼老人少喝,獨(dú)眼老人瞪了兒子一眼,兒子蔫蔫地退到一旁去了。
就著這盤姜絲炒肉下酒,兩個老人喝得津津有味,最后竟然喝得滿臉淌汗,騰騰地冒著熱氣。兩人那旁若無人的樣子,看了讓人詫異。盤子里的姜絲一根根減少,最后,只剩下一小堆,兩人誰也不動筷子,似乎舍不得吃了。
小劉心想,一盤姜絲炒肉才十塊錢,兩個老人也不像是摳門兒的人,難道,這就是爺爺對爸爸說過的喝酒最高境界?爺爺是個酒仙,活著時對爸爸說:“喝酒是講境界的。喝酒就是心與心的交流。”這么多年,小劉一直沒見過高境界喝酒的人,今天,算是讓他開了眼界。
“小伙子,算賬!”獨(dú)眼老人將酒錢放在桌上。
四、醉仙詩畫
小劉收好了酒錢,獨(dú)眼老人從隨身帶的一個包里掏出一張水墨畫,瘸腿老者也從隨身背來的包里掏出一個物件來。小劉一看,是一根筆管磨得锃亮的毛筆。
獨(dú)眼老人滿意地笑了,他讓小劉騰出一張干凈的桌子,然后將畫鋪在上面,對瘸腿老者說:“瘸子,這幅畫在十年前就完成了,余下的該你了。”
獨(dú)眼老人的畫作是一盤菜,一壺酒,三只杯盞,沒有題跋。雖是水墨,卻惟妙惟肖,透著靈氣。瘸腿老者展腕揮毫,筆走龍蛇,題名題詩,題款蓋章。小劉看傻了眼。沒想到這二位竟然是深藏不露的藝術(shù)家呀!
畫配上了詩款,更顯得富有神韻。獨(dú)眼老人對小劉說:“小伙子,這畫上的菜就是我們剛才吃的那盤姜絲炒肉,酒就是那壺六十二度的老白干呀!我和瘸子見你們小店的風(fēng)味不錯,尤其那盤姜絲炒肉,就給你們留幅字畫,做個紀(jì)念吧!”瘸腿老者也沖著小劉笑了:“我倆是興之所至,信手涂鴉,如果你喜歡,就裱上掛在廳堂,不喜歡,就隨便處理。”
獨(dú)眼老人的畫在十年前就畫成了,似乎專為今天而準(zhǔn)備,小劉不明白,為什么要把書畫留給他?這里邊有什么故事?
兩個老人走后,小劉仔細(xì)看著這幅畫作,題詩和落款他認(rèn)不太好,不過,他不明白,酒杯怎么也畫了三只?這兩個老人,真是對怪人。
小劉雖然不懂得詩畫,但他覺得裝裱后一定很氣派,于是,就把這幅畫裱好掛在店堂。
一天,有位中年客人指著這幅畫問小劉:“老板,這幅畫是從怎么來的?”
小劉就說是兩位老人贈送的。中年人說:“兄弟,你知道這幅畫是誰畫的嗎?”小劉聽得迷迷糊糊,就問中年人看出了什么門道兒。
中年人說:“兄弟呀,這幅畫是當(dāng)代著名的國畫大師劉師曾和書法大家陸野芒的聯(lián)手之作呀!這幅畫的價值現(xiàn)在少說也值這個數(shù)。”中年人說著舉起了一只手,小劉試探著問:“多少錢,五千?”中年人說:“兄弟,我是搞字畫研究的,不瞞你說,這幅《醉仙圖》的價值在拍賣行上保守價至少值五十萬左右!”
乖乖,五十萬,他得攢多少年呀!難道,這兩位奇怪的老人就是劉師曾和陸野芒?
五、意料之外
小劉上網(wǎng)在百度上搜起了劉師曾和陸野芒。這一搜,小劉就傻了眼。劉師曾和陸野芒確是中國當(dāng)代泰斗級的國畫和書法大師呀!二人在十年前就封筆隱歸了。他二人的作品不多,但每件都是精品,且從不送人,目前,國際市場上的價值每平尺十萬元左右。
怪不得中年人說這幅作品能值五十萬,果然是有根有據(jù)的。小劉不解,自己又不認(rèn)識人家,這二人為何要送他這樣一幅作品呢?獨(dú)眼老人是劉師曾,瘸腿老者是陸野芒。他們又是怎樣殘疾的呢?
那天,兩位老人臨走的時候,小劉特意要了一張劉師曾兒子的名片。為了解開這個謎,小劉找到了劉師曾的兒子劉凱。劉凱說,老爺子從酒館回來后,身體每況愈下,最后,不得不入院接受治療。大夫說,老人的身體其實(shí)早就接近極限,不知是一種什么樣的信念支撐著他到現(xiàn)在。
這才幾天呀,老爺子竟然住了院。小劉買了個花籃去醫(yī)院探視。看著被病魔折磨得骨瘦如柴的劉師曾老人,小劉激動得眼淚直打轉(zhuǎn)。看到小劉來了,老人的眼里閃過一抹興奮。
小劉說:“兩位是書畫界的泰山北斗,為什么為小店送上聯(lián)手之作呢?”
劉師曾說:“我們都已年過九十,早就土埋脖梗了,可我們一直有個心愿未了呀!想知道我為什么瞎了左眼,他為什么瘸了右腿的故事嗎?”
小劉點(diǎn)了點(diǎn)頭,于是,劉師曾說出一番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