鄰家養了兩只狗,一只白的,雪白雪白,如絨球,小小的,說是日本尖嘴。另一只黑白色,壯碩,兩只黑眼珠烏黑閃亮地看人,坦然而理所當然,說是德國邊境牧羊犬。他們一大一小生活在一個公寓里,據說都是名貴狗狗,主人很疼愛,每日打理得貴族氣,雪白烏黑地在小區里歡跳奔跑,確是可愛。
原本小白先來,牧羊犬后來,該有個先來后到。事實卻不是這樣。剛開始它倆個頭差不多,漸漸牧羊犬壯大起來,日子一長,這兩個家伙就變了規矩,先是出來遛狗時那白色的總是跟在后頭,躲到邊上,主人不再用繩拴住牽著,似乎不擔心它會不聽話或是跑丟。而那牧羊犬卻一天天強悍起來,身子渾圓,調皮時撞上誰,如無意的摔跤手,讓你打一趔趄。主人總用繩拴住牽著,一刻也不敢放松,一看便知不是省事的主。當它們出現在小區里時,牧羊犬總是那么搖頭甩尾大模大樣,而那小白狗則沿著墻邊路沿自己玩,間或撒腿跑到草地上,又鉆到小樹叢里,自己玩,不怎么被關注,似乎也安然于這樣的格局。如果有誰對小白狗表示喜愛和親熱,那牧羊犬總會知道,竟會要奮力地沖過來爭寵,霸道地站在前面,主人則被拖得趔趔趄趄,被動地跟隨著。鄰居們哈哈大笑,說你怎么這么會吃醋的啦。
有天早晨,公寓大堂的大理石地面上有了斑斑血跡,一路淋漓至公寓大門外面。幾個相熟的鄰人在說,牧羊犬咬了小白狗,狗狗的主人把小白狗帶去寵物醫院了。一會兒,他們回來了,主人說,小白狗眼皮被咬破了,縫了幾針。大家知道必是牧羊犬干的,因為沒見著,不知它這會兒是什么心情。小白狗仍低頭站在邊上,如平時。人們不懂狗狗的表情,它怎么想不得而知。主人說早上遛狗回來,突然看到小白狗眼睛在滴血,一路過來,不知什么時候咬的,也不知道為了什么。大家憤憤,頗有點譴責牧羊犬的意思。主人自言自語:其實伊門檻很精的。他說的是小白狗,又有點袒護牧羊犬的意思,似乎擔心大家對牧羊犬的義憤。于是明白主人喜歡他的狗狗,外人不好多管閑事的。保安在一邊笑說,它們也是一個社會啊。
傍晚,又到遛狗時分,牧羊犬和小白狗如平日同時出場,.單看外表,并無異樣。牧羊犬是否自覺內疚不得而知,看它的樣子是若無其事的。而小白狗一如既往,安然若素地在邊緣的位置自己玩樂,相安無事。保安總是富有哲理,看出了鄰人對它們比平時多的注視,煞有介事地大聲說,它們自己相處蠻好,不關別人什么事。人也是這樣的,人分三六九等,讓你在什么位置就得在什么位置,不服不行。眾人搖頭,苦笑,嘆息著走開了。
我曾見過一個辦企業發了大財的老板,突然丟下生意跑去了非洲腹地,到漠漠荒原呆了很久。那里沒有商場的爾虞我詐,沒有生意開拓的絞盡腦汁,沒有對權勢的低聲下氣,自然也沒有金錢武裝起來的趾高氣揚,因為他面對的是完全不能溝通的世界,除了生命本能,他感覺不到人類相聚相融時的任何有形或無形的壓力。他在那里近距離觀察野生動物,看他們的生存和相互間關系,幾乎著迷。因為他有點另類的舉動引起媒體興趣,電視臺采訪了他,還讓他去參加了一個什么論壇。面對熒屏和廣大觀眾,他淡然地笑說,自己去到那完全不同的世界是很有收獲的,他覺得動物比人講規則,動物世界的規則清楚,就是潛規則也清楚。你把人家打敗了,你就是王,你被人家打敗了,你就乖乖地站到弱者的地位,很清楚,也很簡單,沒有別的。我當時想,他是不是在隱喻人類的社會規則不清,還有各種錯綜復雜的關系纏繞,影響著真正的實力對決,而動物世界卻簡單明白,看起來規則更清楚些呢?
動物世界的所謂比人講規則,雖簡單明白,卻殘忍。非洲草原上的野水牛,龐大的身軀,龐大的牛群,但它們斗不過獅子,尤其在單兵作戰的時候。有一回,一頭年老的野水牛遭遇了幾頭獅子的圍攻,脖子和臀部被咬得血肉模糊。被掀翻在地的老水牛瞪大眼睛,無聲地等待最后時刻。沒有想到的是,它的同伴們,一個龐大的野水牛群沒有丟下它,它們仗著勢眾折回來轟走了那幾頭獅子,又用鼻子努力地拱著倒地的老水牛,希望它能起來跟大家一起逃命,獅子的離開只是暫時的,危險時刻會降臨。老水牛傷得太重,幾番掙扎未能站起來,最終,水牛群放棄了它。獅子們一哄而上,肆無忌憚地撕扯,一頭傷痕累累的老邁的野水牛,一具非洲草原上龐大的身軀,就這樣在血腥中四分五裂,斷了氣息。我在視頻上看到這些,知道是野獸,依然心里堵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