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咱們說了大雜院的第三進院子里劉三輪和小野三村的故事。那個北京解放前的地下黨員陳玉書在犧牲后第六十四年才得以獲得烈士的稱號,也算是對她在天之靈的一個小小的慰藉。后來電影《集結號》上映了,有人就說:這片子的靈感就是編劇從咱們大雜院里得來的。吹吧!吹牛從來不用上稅的。
劉三輪雖然被政府安排了住處,可是他沒多久又搬回來了。為嘛?他說住樓房不習慣,不僅不接地氣兒,而且就像困進了鴿子籠里,連胳膊腿兒都伸不開。最重要的是樓房里的人都太客氣。客氣得就是和你處了十年,你都不知人家姓什么叫什么。
劉三輪搬回了大雜院,他仍想把那房子租出去。雖說他也知道,沒有哪個冤大頭會像小野三村那樣一月給他一千塊錢。他琢磨,一個月就是給個三五百也是錢呀。誰想到,此一時,彼一時。當時小野租房是有目的的。現在這房子出名了,誰都知道這是“兇宅”,死過人的,而且人就死在這房子里整整六十四年。陳玉書是光榮的烈士不假,但是誰也不愿意見天的和一位烈士待在一個房子里呀。
房子租不出去,劉三輪就喝酒澆愁,他不是批發了整整一箱子“二鍋頭”呢嗎。有時喝高了,他就長吁短嘆,說人算不如天算,前倆月發橫財的是我,現今把空房子砸手里的也是我。
沒想到,風水說來就來。這天,居委會給劉三輪介紹了一個房客,是個單身男人,但是房租只給二百。劉三輪一聽,頭搖得像撥浪鼓,說我這房再不值錢,也不能只有這個價兒吧。居委會的大媽說了:就你這房,死過人,別說給你房錢,你就是倒貼,看看誰愿意來。劉三輪一尋思,也是這么個理兒。再說了,現在老伴兒也不讓姑娘單獨住那間房了,說怕被邪氣“沖”了。這房空也是空,不如先淘渙倆錢花花。麻雀不大,放在鍋里也是肉呀。
話定下后第三天下午,那房客就搬來了。那天正好劉三輪修車,貓在家沒出去,見證了那人搬家的全過程。要不是他親眼看到,打死了他,他也不相信。為什么?那房客可好,全部家當還裝不完半輛三輪車。一條被子,一個臉盆,一個破火爐子,一個紙箱子,得,齊活兒!
劉三輪好歹也是房東呀,看看那男人搬好了,就主動上門,以示問候。那人四十來歲,背有點兒駝,干瘦干瘦的,一張風干的臉,沒有任何表情。一番打聽,知道這人姓關,劉三輪就客氣地說:“噢,是關爺!從今后,咱們就是鄰居了,多關照啊!”
牛老太太這時拄著拐杖一步三搖地也上門了,說:“老關呀,還沒籠火吧?我那兒有現成的煤,你先夾過來。要不,這屋多陰冷啊!”要不是劉三輪緊著使眼色,牛老太太保不定就得把這屋的陰冷和陳玉書扯上。
北京大雜院里的鄰居關系最融洽,最鐵,牛老太太可不是天橋的把式、光說不練、她不一會兒就把一塊燒紅的蜂窩煤給老關夾來了。老關呢,點點頭,算是感謝。屋里有了火,立時就溫暖了許多。
劉三輪本來還想多和老關套套瓷,問一問他在哪兒工作,家中還有什么人。可看老關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就知趣地走了。
第二天,第三天……老關也不出門上班。嘿,他也像那個小野三村似的,足不出屋了。而且,他還有氣管炎這類的病,一天到晚不停地咳嗽,咳得山崩地裂,連劉三輪的房子都被震得“嗡嗡”的。
但是邪性兒了。自打老關搬進大雜院,這院子里可就發生了事兒,什么事兒?就是連著好幾家的門被撬,丟了東西。這可是大雜院多少年沒有發生過的事兒。片警小李來了,勘察了一番,也勘察不出什么結果來。只是希望大家都換上街道推廣的保險鎖,平時在家的人多警醒著點,有事兒,就立即打派出所的電話。
小李這是例行公事。大雜院人的心里可就犯了嘀咕,怎么早不出事兒晚不出事兒,這老關一搬進來就出事兒呢,莫非招進個狼來?從那以后,不光是第三進院子里的人,就是前后院子里的人都知道來了個老關。老關一來,大雜院就開始丟東西了。孩子們還編出了童謠:老關老關,羅鍋斜眼兒,晚上干活兒,白天踩點兒。
當然,這童謠孩子們誰也不會當著老關的面唱,要那樣,不是找啐呢嗎。但是老關似乎察覺到了。開始了他的找茬兒報復。
那天黃昏時分,劉三輪收車回家,剛把車推到自家門口,一看,咦,誰把一個尿盆擱自己家土筐(垃圾筐)上了。再一細看,火“噌”地竄了上來,是老關的。好嗎,老關你也會欺侮人啊,你以為我劉名學(對了,劉三輪的大名叫劉名學)不是爺們兒呀,撐不起門戶啊?于是,抬起腳,“咣”地將那尿盆給踹到地上了。劉三輪踢完了尿盆,就站在門口。他等著老關出來罵大街。這叫什么?叫迎戰!可是等了半天沒動靜。于是劉三輪嘟嘟囔囔地進了屋。十幾分鐘后,他出來倒爐灰,不經意地一瞥,呵,不知什么時候,老關的尿盆又端端正正地放在了自己家的土筐上了。劉三輪這個氣呀,抄起尿盆一甩,就“砰”地摔到了老關的門上。
這時,老關的屋門“吱呀”一聲開了,老關似乎沒睡醒似的鉆了出來。他穿著一件破棉衣,抖動了一下肩膀,說:“干嗎呀,爺們兒?”
劉三輪怒氣沖天,問:“你問我干嗎,我還要問你呢?你把夜壺放我們家土筐上,什么意思?”
老關冷冷一笑,嘴里蹦出仨字:“我愿意!”
嘿,有這么氣人的嗎?劉三輪挽了一下袖子,揮揮胳膊說:“你他媽的找揍是不是?”
那老關不僅沒退,反倒迎了上來,拍拍胸脯說:“來呀,朝這兒打,不打你就是孫子!”
這不是拱火嗎?劉三輪掄開了胳膊就要開練。就這時,他老婆以劉翔那樣的速度“呼”地從屋里沖出來,一把薅住了他,說:“好人不和狗斗!他那棺材瓤子的架勢,巴不得找吃飯的地方呢。”
一場即將爆發的戰爭瞬時煙消云散。只剩下老關一人,在北風中站在院子里跳著腳地叫橫兒:“孫子,不敢了是怎么的?爺爺我還就是不怕!”
這事兒院里的人都聽見了,可是誰也沒出來勸架。北京人愛管閑事,可對像老關這樣的混混兒是躲都躲不及。
第二天上午,劉三輪揭開地上水表井的蓋,準備擰開開關,放水打水,可是一看,愣了,怎么呢,滿滿一井的水,把水表、開關都淹沒在水中。老北京的平房院子都是大伙共用一個水龍頭,一個水表,到了冬天,每到下午上凍之前,就得放水。也就是把地面上自來水水管里的水放干凈,以防夜里凍了,然后把水表井里的開關擰死。現在,水井里一井的水,不用說,這是有人故意搞的,除了老關,沒有別人。劉三輪就罵。可是天下,有找錢的,有找樂的,就是沒有找罵的,老關就是不接茬兒。劉三輪罵歸罵,還得找了水桶,一桶一桶地往外淘水。他的罵聲大伙都聽到了,于是大伙紛紛出來,幫著淘,東一句西一句地聲討那個缺德的東西兒。
按理說老關應該收斂了吧,不,沒過幾天,水井又滿了。牛老太太就自告奮勇地找了老關,說:“大兄弟,這水井放完了水得關上……”可是,還沒等牛老太太說完,老關就肩頭一聳,說:“你逮著我了嗎?紅嘴白牙地胡沁啥?你呀,哪兒涼快到哪兒待著去吧啊!”直氣得牛老太太當時就覺得心絞痛,趕緊吞了三片硝酸甘油。
經過這些事兒,劉三輪明白自己攤上了個混混兒房客,于是找居委會,說我的房不租了。但是沒想到,老關不搬。這可真應了那句老話:“請神容易送神難”!
好在咱們現在是法制社會,于是劉三輪找了片警小李。小李就找了老關,足足和老關談了七七四十九分鐘。小李臨走時,老關還客氣地送小李,邊點頭邊說:“您放心!您放心!”
也不知老關說的放心指的是什么,反正他從那天開始,又添了毛病。就是前后五進院子到處轉悠,就像巡視似的。大雜院雖然大,五十多戶人家,幾百口子人,可是大白天,全大雜院在家的人也大都是老弱病殘,能動的都在外面掙錢呢。嚇得家家把屋門關得嚴嚴的。生怕這個老關會干出點兒什么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