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死你
作者:李緒廷
明朝末年，皇帝昏庸無道，李自成揭竿而起，很快打進北京城。誰知，吳三貴又引清兵入關，整個北方陷入無盡的戰亂中。當時，天津有一個叫廣源運的綢緞商行，也沒能幸免，店里的東西被搶劫一空。老板董福貴看著一生的心血付諸東流，一時氣急，一口氣沒上來，歸西了。店里的伙計見沒有指望了，也一哄而散。董福貴的兩個徒弟吳仁意和苗世昌知道師傅平時瞞著老婆藏有一些私銀，于是，拿上師傅的銀子順運河南下，幾天后到了山東臨清。臨清素有“小天津”之稱，往來客商云集，是做買賣的好地方。吳仁意和苗世昌一商量，就將師傅的銀子分了，在臨清各開了一處綢緞商行。不久，又各娶了一位漂亮的臨清姑娘做媳婦。
一晃又一年過去了。這天，吳仁意正在店里張羅買賣，忽聽苗世昌那邊鞭炮齊鳴，忙問出了什么事。一個四十多歲的婦女說，苗世昌添了一個白白胖胖的小子。吳仁意一聽，輕輕嘆了一口氣。他回頭看了一眼老婆癟癟的肚皮，氣不打一處來，罵了一句：“不長莊稼的鹽堿地！”就一摔門進了里屋。
再說苗世昌生了個兒子，道喜的人接踵而來。苗世昌索性關了店門，一心招待街坊四鄰。這時，一個乞丐來到門前，遞上幾個銅錢，連聲說“恭喜！”苗世昌于是也客氣地將乞丐讓進屋里。乞丐進了屋，按當地的風俗洗了洗手，摸摸嬰兒的臉蛋，說了一些祝福的話，就告辭走了。人們都說，苗世昌平時好做善事，家里添丁，連乞丐都來道喜，看來這孩子福大命大，說不定以后能考上狀元。苗世昌聽后心里樂開了花。
誰知，漸漸地苗世昌就看出蹊蹺來了。那個乞丐走后，很多乞丐都拿了銅錢來府上道喜。開始，嬰兒見人不哭不鬧，有時還咧嘴像要笑。但這天，嬰兒一見剛進來的乞丐，“哇”地大哭起來，怎么哄也哄不好。苗世昌趕緊過來看，也嚇了一跳。見這個乞丐不光一臉地兇相，還是“獨眼龍”。平時，“獨眼龍”怕別人害怕，總是用一塊布蓋在瞎了的眼上。但今天，他竟然當著孩子的面把那塊布扯了下來，露出流著膿水的黑窟窿。嬰兒雖小，但也許知道害怕，于是哭鬧不停。苗世昌知道他是一個無賴乞丐，怕招惹了他以后沒好日子過，于是好言相勸，將“獨眼龍”讓到客廳里。“獨眼龍”卻并不領情，氣呼呼地走了。誰知，過了不到一個時辰，“獨眼龍”又回來了，說沒摸上嬰兒的臉蛋，被別的乞丐笑話，又回來要補上。
苗世昌說：“孩子剛睡下，還是改天吧。”但“獨眼龍”哼了一聲，推開苗世昌，徑直進了里屋，在孩子的臉上擰了一把，只擰得孩子張開嘴又大哭起來。“獨眼龍”哈哈大笑著走了。
以后的日子，“獨眼龍”隔三差五地找理由來看孩子，每次見他，孩子都要大哭一場。有人看不慣，讓苗世昌去衙門告“獨眼龍”，苗世昌搖搖頭說：“他是乞丐，官府能拿他怎么辦？再說，人家是來看孩子，我們告他什么？”人們一聽也是，就搖搖頭不再說什么。
正在苗世昌不知所措時，“獨眼龍”不知在哪兒弄了一些臉上有傷疤的乞丐，像排號似地來看孩子。孩子一天天在驚嚇中度過，患上了嚴重的“怕生癥”，一見生人就哭鬧不止。“獨眼龍”說：“不要緊，看得多了就好了。”沒有辦法，苗世昌只得在后院挖了個地窖，將妻子和孩子藏起來。
過了一段時間，苗世昌見乞丐們不來了，就把他娘倆接了上來。誰知，剛在臥室安頓好，“獨眼龍”就拿了兩串羊肉串進來了，說給孩子吃。苗世昌連忙攔住他，說：“孩子還小，吃不了。”“獨眼龍”說：“吃不吃不要緊，我看看孩子。這些天不見，還怪想的。”說著，就走到床前，將臉貼在孩子臉上。
孩子剛吃完奶，正想入睡，忽然聞到一股餿味，一睜眼，看見了“獨眼龍”，立即大哭起來。邊哭邊往母親懷里鉆。
世昌氣地渾身發抖，指著“獨眼龍”說：“我哪里得罪你了，這般害我！好，我這就到衙門告你！……”“獨眼龍”晃了晃那張丑臉，說：“你去告啊，我還沒聽說哪個衙門把來看孩子的抓起來。再說，我巴不得被抓呢，又有吃又有住，比當乞丐強多了。”苗世昌一聽泄了氣，只好又把孩子藏到地窖里。
這一藏就是三年。
三年以后，“獨眼龍”因為和別的乞丐打架，被人打死，苗世昌才敢讓妻子和孩子從地窖里出來。但出來后，苗世昌還沒來得及高興，就又陷入痛苦的泥潭。這孩子好像得了什么怪病，不僅不敢見光，還不敢見生人，整天躲在屋子的角落里面無表情。沒人來時他就在那兒坐著，一來人他就又哭又鬧。很快，街上四鄰都知道，這孩子變傻了。
苗世昌禁不住老淚縱橫，他知道，這都是那幫乞丐害的。
這天，苗世昌正坐在家里發愣，一個乞丐探頭探腦地走了進來。苗世昌一見乞丐就來氣，抬手讓乞丐滾出去。乞丐看看后面沒人，才說：“苗老板，我告訴你一個秘密，我知道‘獨眼龍’是被誰指使的。”
原來，吳仁意見苗世昌生了大胖小子，又妒又恨，就想殺死了這個孩子。但殺人要償命的，于是，吳仁意就晝夜冥思苦想。一天，他在讀史書時，看到一個故事，說晉朝有個美男子叫衛玠，因為長得英俊，到哪里都被人圍著看，致使他因此憂郁而死。吳仁意一想這是個好辦法，自盤古開天以來，還沒聽說看死人要償命的。于是，吳仁意就找到“獨眼龍”，如此這般囑咐一番，并許諾事成后給“獨眼龍”買三畝良田。“獨眼龍”本來就是市井無賴出身，一聽有好事，豈有不干之理？于是，就出現了乞丐給孩子道喜的鬧劇。但吳仁意也是一個無賴，事后不僅沒有給“獨眼龍”買地，還暗地買通幾個外地乞丐，在一天夜里將“獨眼龍”亂棍打死。事發當夜，恰好被一個乞丐看到，那個乞丐也曾隨“獨眼龍”多次去苗世昌家搗亂，但他畢竟只是為吃頓飽飯，見孩子被嚇傻了，良心上覺得過不去，思慎再三，終于鼓足勇氣將事實真相告訴了苗世昌。
苗世昌聽后如五雷轟頂，他怎么也沒想到，原來親如兄弟的吳仁意，怎么會辦出如此喪盡天良的事來。盛怒之下，苗世昌找到吳仁意，質問他為什么這樣做。吳仁意知道事情敗露，反倒一點道歉的意思都沒有了，還說沒看死你兒子，是你的造化！把苗世昌氣得當場昏厥過去。
這件丑事一傳十、十傳百，很快，全城的人都知道了吳仁意辦的缺德事。一些好事的婦女就結伴來到吳仁意的綢緞行，不是來買東西，而是看看吳仁意到底長得什么樣，是不是惡鬼脫胎。這一下，吳仁意的老婆受不了了，收拾衣服回了娘家，發誓餓死也不再進吳仁意的門。這還不算，以前給吳仁意供貨的外地客商，一聽這事，也紛紛和吳仁意斷絕關系，時間不長，吳仁意的綢緞行就關了門。
但來看吳仁意的人還是有增無減，天天擠在吳仁意的門前議論紛紛。可幾天過去了，就是不見吳仁意出來，莫非他逃跑了？有人說：“砸爛龜孫子的商行！”立刻有很多人響應。眾人用一根檁條撞開大門，沖進堂屋，剛想大砸一通，前面的人突然扭頭就跑，后面的不知發生了什么事，也跟著往外跑。有大膽的擠到前面一看，原來，吳仁意早已懸梁自盡。
人們都說，這是天意。原想把別人看死，不想自己卻這么不經看，全城的人來了還不到百分之一，就把他看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