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明珠相識,算算已經有20年了,明珠是男生,一個仿佛永遠也長不大的憂郁男孩。
那時讀小學四年級,明珠轉學與我同桌。我不明白一個男生為什么要叫明珠,也不明白一個四年級的男孩子,為什么總是一臉的憂郁。
在我們傻呵呵瘋玩的時候,明珠腦子里想的卻是,看大門的那個慈眉善目的老大爺,咳嗽得那么厲害怎么也沒有人照顧呢?那個從農村來讀書的李同學,穿得像個叫花子似的怎么不知道學習呢,被老師批評竟然還能笑出聲來……
明珠總是憂國憂民的神態,雖然學習好但也沒人喜歡和他玩,每當他和我談論那些不靠譜的與我無關的事情時,我總會撇撇說,你真是吃飽了撐的,管那閑事干嗎。
結果不幸言中,有一天,明珠沒有飯吃了。那時學校離家遠,我們都帶飯在學校吃,明珠把飯盒送給經常不吃午飯的李同學,李同學狼吞虎咽地消滅掉,一個飯粒也沒給他留。
明珠用手緊緊地按在胸部,不想讓胃里發出咕咕的聲音,我萬分不舍地把雪白的饅頭掰下一半遞給他,明珠很羞澀,但還是接受了。
那以后,無論他說什么,只要我不開心,就可以大聲呵斥他,因為半個饅頭,明珠總是羞于與我分辯。
讀初中時,我和明珠同校不同班,偶爾會在校園里與他相遇,明珠依然是羞澀的,每次看到我,總會讓他想起那半個饅頭。
初中畢業,我便工作了。明珠讀完高中,最后考取大學。有一次出差,在客運站看到明珠,雖然已經長高長大,但眉眼之間依然是單純而羞澀的。他正聚精會神地聽一個騙子講丟錢的經過,其實騙子的演技并不高明,仿佛如出一轍,想要回家,家在很遠的地方,錢卻丟了。許多人在看這出鬧劇,但明珠卻神情專注地聽完,并毫不猶豫地掏出錢,抽出幾張準備遞過去。
我毫不猶豫地沖過去,從人群里把明珠扯出來。明珠看到我很驚訝,我告訴他那是一個騙子。明珠淡淡地說,騙子也很不容易呀。那時明珠已經讀大二,窮學生還想幫助別人,我怒氣沖沖地訓他。其實我倆只是小學同學,沒有理由去管他,但明珠沒有生氣,只是手足無措地笑著。
明珠結結巴巴地說,我給你寫信。那時還沒有手機和電腦,我狠狠地瞪他一眼,寫信干嗎?我又不是你女朋友。但明珠還是寫了一封信郵來,內容很平淡,可能只是為了兌現承諾而已。
后來,我工作結婚生子,過著平淡溫馨的生活,而明珠則散落江湖,再無音信,只是從同學那里聽到片段。大學畢業后,明珠分到一家公司,因為理不清錯綜復雜的人際關系而辭職,后來南下經商,但因性格耿直,學不來圓滑處世而回到省城發展。
那時,我辭掉工作在縣城開一家商店,明珠從省城回鄉時聽說后,特意來看我。明珠沒有太大變化,有一點點滄桑,依然憂郁的眼神,說著孩子氣的話。他還沒成家,已經三十多了,我說,我的兒子已經能打醬油了。明珠說,不急,我要先立業然后再成家。
明珠終于安靜地在省城里打拼,每天起早貪黑,做著自己不喜歡的工作,嘮叨著那些他認為不公平的事情。那時已經有手機了,偶爾會收到他的短信。累了,倦了,他單純地發著牢騷。
有一次,明珠打來電話,言語之中掩飾不住喜悅,原來他有女朋友了,我剛想說祝賀之類的話,他竟又跟上一句,我媳婦很漂亮。
那個長不大的男孩終于結婚了,新娘子確實漂亮。我去參加婚禮時,明珠感慨地說,不胖也不瘦,你一點也沒變。我調侃,為了照顧你的情緒,我也不敢老呀。
因為有了家,也就有了男人的擔當,明珠改變了許多,嘗試著與各種人打交道,嘗試著進入各種行業,對人對事不再偏激,許多看不慣的人與事,他也能試著用別的方式來解讀。明珠的事業也逐漸走上正軌,人到中年,雖然眉眼間依然是羞澀而單純的,但也平添了許多成熟,舉手投足間盡顯男人本色。
我以為經過世俗的洗禮,明珠會愈發老練成熟甚至強硬,但他依然不改初衷。他說,小區樓下的垃圾箱旁邊,有位無家可歸的老人,每次送給他食物,自己都要難過很久。他會從有限的資金里挪出一些來,捐款或者救助需要幫助的人,他常常為自己不能做得更多而懊惱,憂郁的眼神里,依然悲天憫人。
有人說,時光是把無情的刀,會把每一個人雕刻得面目全非,而時光在明珠面前卻失去了魔力,他是善良的,光陰也是善良的,沒有刻下任何蒼老的痕跡。與善同行,明珠不會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