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折斷了天使的翅膀

1. 在婚姻的多重傷害中，我學會堅強

■傾訴者：陸女士（化名 女 40歲）

■時間：2008年3月25日12：10－14：30

■地點：廈門福津大街上島咖啡

承受老公的施暴，面對老公的出軌，看著老公兩度離家出走不回……在這樣的婚姻中，陸女士以忍受、自殘、哭泣、吵鬧的方式，仍然阻止不了老公“要自由”的腳步。

陸女士說：如今我想開了，與其哭哭啼啼，不如選擇堅強。

很久以后，我才明白，面對家庭暴力，第一次就該堅決反抗

我是21歲時認識我老公的，與他談了3年戀愛后，似乎水到渠成，就結婚了。

戀愛時，我并不明白，一個人童年的深刻經(jīng)歷，對他成人后的影響，是如此巨大。從他偶爾只言片語的提及中，我了解到他的父母長期分居，關系冷漠，不知為何，他父親對他母親有深深怨恨，不給家庭生活費用，而他母親是一個農(nóng)村婦女，便將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在這樣的不和睦家庭里長大，他倍感孤獨和不快樂。家庭經(jīng)濟捉襟見肘，迫使他16歲就輟學參加工作。而他，將所有的“屈辱”體驗和感受藏在心里，不說一字，即使面對好朋友，也不愿吐露。只在一次他情緒極其不好時，抱著我哭著說：為什么你的父母那么好，我的父母卻是那樣的關系？

領了結婚證后，我們開始籌辦婚禮。沒有一個親人資助他，他自己動手打家具——他心靈手巧，木工活做得不錯。一次，我們拌嘴了，為很小的一件事。突然，他猛地站起來，沖到我身邊，一把推倒我，把我壓在地上打了一頓。莫名其妙被打后，我逃回家。我忍不住大哭，我真想放棄與他的婚禮?？墒牵菚r的我思想守舊，領了結婚證，我就是一個已婚女人，如果離婚，影響非常不好，我如何能輕率說分手呢？

他沒道歉，他照例專心布置新房，我也沒提被打之事，好像，這事從來沒有發(fā)生過。幾天后，我們又有說有笑了。然而，第一次的家庭暴力，表面上，輕描淡寫過去了，在我心里，卻不可能水過無痕——很久以后，我才明白，面對家庭暴力，第一次就該堅決反抗，如果不反抗，就像一件事開了頭，不可能立刻收尾。后來，他遇上壓力，需要發(fā)泄，有時就仿佛控制不住自己似的，以一副失控表情，對我拳腳相加，如果我反抗，被打得更兇。而事后，他必定是一副后悔不迭表情，一再請求我原諒他。

后來，暴力也曾延續(xù)到女兒身上。有一次，他帶女兒出門旅游。回來后，女兒說：我再也不和爸爸一起出去玩了。女兒說，爸爸老說帶我玩很不開心，有一次，在旅館里，爸爸生氣了，突然將我按到床上，打了一頓。聽女兒這樣說，我心痛如刀絞。

那時，他在單位混得不錯，我的工作也不錯。那時，許多人分不到房子，我和他結婚時，分到兩房一廳套房的一半。也就是說，兩房一廳的套房里住了兩家人。有房子，有好工作，很多人羨慕我們，我也覺得這樣的日子安穩(wěn)靜好。

婚后一年，他調到銷售部門，因工作需要，離開我們北方的家，只身來到南方。那時，我正懷孕。在南方，他負責華東地區(qū)的銷售工作，似乎不順利，但他很努力。女兒一歲時，他帶著女兒和他母親回到他南方的老家。一個月后，我毅然辭職，義無反顧來南方與他們會合，在他老家呆了一年。

我忍不住喊起來：你別說了，我知道你現(xiàn)在和×××在××酒店開房呢

在他老家呆著，沒有工作，我很不適應。南方的冬天凍得不行，而春暖花開時節(jié)，潮濕的梅雨季節(jié)里，我渾身長滿濕疹。他的老家在農(nóng)村，我們一家三口呆久了，就有許多風言風語：肯定在城里混不好，才來鄉(xiāng)下。他哥哥也不斷指責弟弟不爭氣，擔憂我們將來怎么辦。

每天，他到縣城、鄉(xiāng)鎮(zhèn)推銷，我守在家里帶孩子。南方的天，晚上黑得早，我們連電視機都沒有。空寂的深夜，每晚我都在傾聽他回家的腳步聲。

一年后，我想到廈門，他也極力讓我來廈門，他說：你先去，我隨后跟來。

1995年，我來到廈門，找了一份工作，月薪500元。五一節(jié)時，他帶孩子來看我。他實在是很有經(jīng)濟頭腦的一個人，借助我的工作關系，他回老家后，做起了與我的工作單位有關聯(lián)的生意。沒想到，兩年時間，虧了12萬。那時，我們家的全部存款不到5000元。

生意巨虧后，他來到廈門，先到一家私人公司做職員，月薪千元。干了一年后，他辭職了，剛好我單位有項目要承包出去，是沒有人愿意接手的項目，同事們在好單位從事好工種享受好福利習慣了，沒有人愿意受苦，他便承包了。項目起步時，他做得很辛苦，好在他在老家時有辦廠的經(jīng)驗，做得不錯。我們家的經(jīng)濟，就是從那時開始好轉的。

之前，女兒放在他老家由他母親帶。1999年，他母親身體不好，我們就將女兒接來。我們一家三口的生活，從此步入正軌。

后來，我們自己辦了公司，公司運作正常。我們有錢了，應該有好日子了。沒想到，小富即安的日子沒過多久，有一天，我們共同的一位朋友，支支吾吾對我說：有些話，真不想說，可又不能不說，你知道你老公現(xiàn)在在哪嗎？他和你們公司的出納好上了，現(xiàn)在在酒店開房呢。我一聽，腦子一下子炸了，先是不相信，可心里那個難受呀，真不知如何形容。這時，他的電話來了，與往常一樣，他問：你好嗎？女兒今天表現(xiàn)得怎么樣？晚上你們準備吃什么？今天股市怎樣？你的那幾只股票如何？聽著他一如既往的問候，我忍不住喊起來：你別說了，我知道你現(xiàn)在和×××在××酒店開房呢，你別虛情假意了，我求求你，以后不要這樣做了。

擱了他的電話，我無法若無其事了。我跑去那家酒店，在服務總臺，我查到他的房號。我上樓，在房門前站許久，就是沒有勇氣敲門。我站著，想像著房里翻云覆雨的一幕，我的心，痛如刀割。我站到腿發(fā)麻后，含著淚，離開酒店，回家了?；氐郊?，我撲到床上，痛哭失聲。

有一次，我失去自控，行為過激，拿一把小刀劃自己的手腕

這事，他后來承認了。我問他：你以后會和她在一起嗎？他說不會，他說不可能，他說她是一個農(nóng)村女孩，他怎么可能和她在一起？他以為事情暴露后，以他的能干，他可以快刀斬亂麻結束這段艷遇。而直覺卻告訴我，那女孩不會輕易放了他。

他在坦白時，竟然流露出有些無恥的沾沾自喜。那女孩“借”了他5000元錢，也就是說，他認為他的這場出軌，只付出5000元代價，從生意人角度來看，交易算公道，損失不太大。然而，那女孩開始不停不歇地往我們家狂打電話，每晚打20多個，這種電話騷擾，持續(xù)了半年之久。

聽到電話鈴響，一聲接一聲，仿佛雷電一樣，擊中他的心臟，他蜷在床上，直往床角縮，看著我，不斷擺手說：你接，我不接。接這種電話，我情何以堪呀？那女孩先是對我說被他騙了，不知他有老婆。我說：你是在我的公司里做工的，怎么會不知老板有老板娘？后來那女孩又說是他主動的。再后來，什么話刺激我她就說什么，瘋了一樣。再后來，她揚言要自殺。他的大姐對我說：你要安撫她，不然她失去理智跳樓怎么辦？我真是生氣呀，他和他的大姐首先想到的是那女孩的死活，為什么就沒人想想我的感受？那段時間，從心里，我瞧不起我老公，我也覺得那女孩可憐，可最可憐、受傷最深的，難道不是我嗎？

這件事，留給我的后遺癥是：此后整整5年，我只要聽到與那女孩名字相同的三個字中的一個字，我的心就揪成一團，就疼痛難忍。怎么說呢？比如，那女孩的名字里有個“清”字，我只要聽到“清”、“輕”、“青”、“傾”……我就會聯(lián)想到我老公的背叛，我的心跳就會加快，而他出差，我就會不由自主地想，他會不會和那女孩在一起呢？我實在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胡思亂想。

他的大姐問我：你還要不要和他一起過？要過，就忘記，老記著，將來肯定無法過。情緒平靜后，我當然知道他的大姐說得有道理。后來，他寫了一份保證書給我。保證書上寫的是為了維護家庭團結，維護公司形象，為了減輕他的負疚感，我叫他做什么他都愿意，等等。

可是，紙總是包不住火的。那女孩半年的無理糾纏，使他的出軌之事，在朋友圈里成為茶余飯后的談資。有朋友說他傻，說他為什么要對老婆坦白呢？有朋友說他笨，說他的“偷吃”怎么就輕易被老婆發(fā)現(xiàn)了呢？如此，在朋友的影響下，他不再檢討自己，卻逐漸生出怨恨之心。他說：為什么別的男人偷情沒被老婆發(fā)現(xiàn)，我那么倒霉，會東窗事發(fā)呢？他覺得他寫下保證書給我是一件很傷自尊、很沒面子的事。

他的心結解不開，而我，心里仍有氣，當然不愿意與他好好溝通。我們的爭吵開始多起來，有一次，我失去自控，行為過激，拿一把小刀劃自己的手腕。至今，我的手腕上，留著清晰疤痕。

當全職太太3年，失去自我，是我這一生中最黑暗的時期

2000年，他說生意太忙，錢也賺了一些，讓我別上班了，回家專心照顧家庭和孩子，當好他的后勤，我便辭職了。

辭職時，我根本沒法預測到，2000年8月到2003年8月，當全職太太3年，失去自我，是我這一生中最黑暗的時期。

那時，他在家的時間特別少，都是一早就走，晚上能多晚回家就拖到多晚。我失去工作后，同時失去的，還有與人交流的平臺，以及努力工作的責任心和上進心。我每天無所事事，不收拾不打扮自己，在家里穿戴隨便，甚至，可以說是邋里邋遢，整個人的形象和心態(tài)，十足是一個蒼老的“大媽”。

2001年，我開始炒股。他在那時，瞞著我，沒讓我知道，買了房，另開賬戶炒自己的股票。

呆在家里，我的交際圈子愈來愈小，朋友愈來愈少，我的抱怨自然日漸增多。可是，我越抱怨，他越晚回家。有一次，爭吵時，他說：我要走。他簡單收拾了一些衣物，背上包就出門，我攔也攔不住。這一出走，他出走了半年。

我跟蹤過他，知道他租了哪里的房子住。他打過電話給我，說他不回家，很累，要躲起來，一個人過一段日子。這半年，我不太清楚他是如何過的。半年后，他卻自己回來了，一回來就著手裝修他“私自”買的房子。因為女兒上學的緣故，他想將家搬進新房，讓家離女兒的學校近一點。他這一時期的表現(xiàn)，似乎和我爭奪女兒的好感，經(jīng)常小題大做，百般寵愛女兒。

這時，在我身上，發(fā)生了一件事，對我刺激非常大。有一天，我要去銀行取1萬元錢。銀行在我家附近，過一條馬路就到。我卻覺得不安，很擔心1萬元錢取出來揣在身上，會不會被歹徒搶了呢？我要他陪我去。取了款回家后，我突然正視起自己的心態(tài)：以前因工作需要，幾萬十幾萬的錢，我都敢一個人提取，為什么我現(xiàn)在會變成這樣？是不是家居生活讓我遠離社會和現(xiàn)實，讓我變得如此沒有能力和自信？

我幡然醒悟。我再不能這樣混下去了。

我毅然結束了全職太太的“職業(yè)”，走出家門，找了一份工作。此后，我邊工作，邊學車，邊參加各種學習，邊考各種證書。

我的改變，他看在眼里，流露出高興的神情。然而，他的一些改變，我卻不高興看到。比如，他的手機永遠隨身攜帶，洗澡、上廁所時都帶著，睡覺時壓在枕頭下。我知道，他有許多我不知道的秘密。

有一天，我去一家銀行辦事。我突然看到我們家的車，停在馬路對面，一個年輕女孩熟門熟路地打開車門，坐進車后座。看到這一幕，我不假思索，快步走過馬路，一把拉開車門，坐上副駕位置。大概，我一副車主人模樣，讓女孩敏感起來，她問：是你家的車呀？我說是。我問女孩是誰，女孩說是他的客戶。女孩靜坐了幾分鐘，如坐針氈，突然打開車門，下了車，招呼不打一個頭不回一下，打了一輛的士就一溜煙不見蹤影了。一會兒，他來了，他問女孩呢，我說走了。他不說話，我也不說話。他送我回家，我到家后，他說有事，開車走了。

沒有任何依靠的時候，我自己便成了自己的精神支柱

2006年9月27日，他又玩起離家出走的“游戲”。那日，他從老家回來，他母親過世了，他回去辦喪事。家里馬桶壞了，他邊修馬桶邊說要出差，我覺得不對勁，一夜未住，剛抵家就出差？我就問他外面是不是又有人了。晚上，他執(zhí)意要開車走，我上了車，就是不下車。他無法，將車開到大街大街上后，他停車，下車，將我拖下車，打了我一頓。后來，有一次我腰痛，去檢查時，醫(yī)生說我的腰受過傷，我才明白，是那次被他打傷的。

我們的公司是我們兩人一起注冊的，他揚長而去后，我回到家，下意識地，絕對不是有意識地，我將公司的執(zhí)照、公章等相關文件全收藏起來了。后來我才明白，也許潛意識里，我從那時開始，有了保護自己的意識。

后來，我跟蹤過他。我打一輛的士，跟在他的車后，看著他接了一個女人，一起吃飯，一起進了一家酒店的一個房間。站在門口，我仍然沒敲門。心里，我鄙視他，感到可笑。他躲躲閃閃的模樣，實在和偷竊者的行為如出一轍。

2007年元旦晚上，我?guī)畠和獬龀燥?，在路上，我們家的那輛車，幾乎貼著我們母女身邊，緩慢開過。我看見，車里除了他，還有一個女人。他太無情了，我不相信他沒有看到我們母女。

然而，生活是不會停頓的，生活在繼續(xù)，像水流不止。他第二次離家出走后，我打起全副精神，獨自來面對自己和孩子。

如今，他離家快2年了。這近2年時間里，我過得很平靜。我已經(jīng)明白，我只能選擇堅強，我不能讓旁人以“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表情來看待我。

其實，我要感謝他。我對女兒說：是你爸爸的第一次離家，逼得我走出家門去找工作，從而找到了精神的充實；是你爸爸的第二次離家，讓我獨立面對遇到的許多困難，沒有任何依靠的時候，我自己便成了自己的精神支柱。我還對女兒說：他是你父親，血緣關系割不斷，無論他對我如何，你要給他打電話。后來，女兒主動與他聯(lián)系了，他對女兒的關心也漸漸多了起來。我對自己說：工作著的女人是美麗的，男人錯了，女人不能跟著錯，不能哭哭啼啼沒完沒了，不能被動地接受命運的安排，要堅強，要像男人一樣頭腦清醒，也要像小草一樣堅韌。

對于我和他的未來，我看過一本一個男人寫的書，有一句話直擊我的心底，書上大意是說：分居2年，該冷靜的就冷靜了，該回頭的就回頭了，該放開的就放開了，該明白的就明白了。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決定，給我自己和他2年時間，2年分居期滿，如果他仍“要自由”，我們就和平分手。

采訪手記

想開了，多好

陸女士在敘述自己的故事時，還對我說了她一個女朋友的經(jīng)歷。

陸女士說她女朋友的老公整整10年不回家，當然，此男人身后有一個存在10年的同居女人，他們不買房租房住，每個地兒租住不久，幾個月就換新地兒，將廈門東南西北方位全住過，他們的公司注冊在外地，女朋友沒有能力和金錢去查清老公的所有財產(chǎn)，也無法提供男人“重婚”的事實證據(jù)。如此，10年光陰流逝，女朋友一門心思只想著要不要與老公打官司，可打官司明顯勝算不大——對于財產(chǎn)，誰計算得過在生意場上打滾多年的男人呢？對于情感，愛死了，男人還會在乎你的心是流淚還是流血嗎？而控告“重婚”，連律師都說是艱難之事。“如此，男人的糟糠之妻和男人的同居女人，都成犧牲者，只賺不賠的，只有男人?！标懪窟@樣評價。

陸女士說：如今的我，絕不要成為我女朋友那樣凄凄慘慘悲悲切切的人。

陸女士說：如今的我，再不會情感至上，再不會傻傻放棄工作。

陸女士說：如今的我，越來越陽光，越來越開朗，并且，越來越美麗。這一切，緣于我想開了。

想開了，多好。面對陸女士的釋然笑容，我說：在婚姻中，我們都知道，遇見不對的、變心的、不好的人，是痛苦的。然而，法律也好，道德也好，親情也好，有時，無法阻止“變心的翅膀”要“飛翔”。那么，作為女人，能做的，就是讓自己在沒有他的日子里，能夠自立起來，就是讓自己在沒有他的日子里，我依然能夠陽光一樣燦爛，天空一樣明凈。如此，再以“堅強女人”、“獨立女人”的眼光看自己的所經(jīng)所歷，那些不堪回首的痛，會變成稀薄輕盈的霧，終有一天，霧會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