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老茶館,就讓人回到了幾十年前的過去。
那時的茶館是穿斗房子,木格子窗戶,舊木桌子,舊木凳子,還有舊竹子藤椅。只有茶具,茶杯,茶壺,稍微新一點。茶葉是本地生產的青松毛尖茶。具體是不是毛尖茶,我們不知道,只有茶館主人知道。那個時候稱茶館的管理者為主人,不是稱老板或者老板娘,或者稱服務員。因為是集體生產。做茶館生意的應該是集體單位。那些端茶的幾乎是中年婦女,一把銅壺在灶膛上冒著白色的煙霧,茶客就是泥土里出來的農民,穿著樸素,性格粗獷,憨厚老實。帶著汗味,煙味,咸味。茶館里煙霧繚繞,熱情騰騰,尤其是冬天,手里端著一杯蓋碗茶,感覺滿身就暖和。
服務員來一碗茶。“要得,來啦”。服務員,提著一個長嘴的茶壺,在座位中間穿梭。他們把茶杯拿著,放好茶葉,嘩嘩嘩的水就朝杯子里倒。茶葉漸漸沉入杯底,,稍等片刻,茶味就飄香四溢。有的茶葉沒有沉入杯底,就用茶杯蓋刮兩下茶水,嘴對著茶杯,輕輕的喝一口,那個品茶的滋味無法用語言來描述。
為啥人們不喜歡在自己家里喝茶?為啥喜歡在一個小鎮上茶館里喝茶?原因是茶館里人多嘴多,新聞多。山里山外,中國外國,港澳臺,天上地下,古今中外,軍事經濟,參考消息,談笑風生,幾句閑言碎語,實為人生樂趣。要上一杯蓋碗茶,時間就是一天,清閑幽靜,就構成了一幅精彩的飲茶圖畫。冬天,太陽慢慢從東邊升起來了,透過街邊的樹葉,透過茶館的木格子窗,照在客人身上,點亮了一張張老臉,有的客人頭一偏,瞇著眼睛,打個盹兒,陽光片刻不肯離開。服務員也不會下逐客令。等客人醒來,忙問,師傅,你的茶冷了沒有?我給你沖杯熱的。茶客說,要得要得。一杯茶一元錢,喝一天,許多軼聞趣事聽在耳里記在心里。他們把眼睛一閉上,享受著寧靜與安詳。
在茶館里喝茶的人,仿佛來的都是熟人。談生意的,打長牌的,看熱鬧的應有盡有。即使叫出名字,都覺得眼熟,話匣子就拉開了,無所不談。談國家大事,談孩子的出息,談老伴的廚藝,談養老的問題等等。耳朵聽著別人的故事,心里想著自己的心事,稀奇人稀奇事多得很。喝茶喝到下午,來了一個唱猴戲的,幾聲鑼鼓聲,猴子在街上跳上跳下,把茶客的眼睛吸引過去了,服務員從包里摸兩個硬幣,趕緊打發唱猴戲的走了,以免影響大家喝茶。
在舊社會,茶館除了休閑,更是袍哥拉攏人心的地方,成了社交場所。水鄉碼頭到處都是上行下行的船只,一個碼頭就有很多處茶館,茶館房子不大,能夠容納100多個人,茶壺里的熱氣升騰。拉船的纖夫一到,大聲一喊:“老板娘,來碗茶”。“要得,等到,馬上來啦”。纖夫就大聲說起,昨天晚上,我們的隔壁船在巖洞碼頭遭了土匪搶,槍聲不斷,還打死了幾個反抗的纖夫,一船的鹽巴幾十噸,被土匪洗劫一空。我看見不對頭,立馬把跳板拔上船,免遭一劫。隔壁船老板看見我們的船沒有被搶,還說是我們串通土匪被搶的,我們說闖你媽的鬼喲,老子也是拉船的,我又得不到好處,我叫土匪來搶?放你媽的狗屁。聽客哈哈大笑。
改革開放后,社會閑下來的人更加多起來了,喝茶的人更加多了。茶館重新修起了新房子。他沒有掛牌子,他想找回原來的模樣,堂屋中間高掛著毛主席畫像,木格子窗依然保留了,太陽從天井和木格子窗照進來,依然暖洋洋的的。擺設還是和從前一樣,老木桌子,老木凳子,老竹子藤椅。客人坐上那些坐具,依然發出咿呀咿呀的響聲,聽起來非常悅耳,那些茶客看了覺得這個茶館就是之前的老茶館。
別看這些社會閑雜人員,喝茶哪里不能喝?他們偏偏到茶館里來喝,聊聊天,心情愉快,天文地理,軍事戰爭,哪個媳婦偷人等等,成了他們的談資,津津樂道。他們主要是享受一種情趣,一種氛圍,一種淡雅,一種友誼。他們看重茶館的老,古樸。幾十年如一日,早起趕路,披星戴月,為了一個心愿,走進了小鎮老茶館的深處品茶。茶館的茶味,抽煙的煙味,有的放著響屁的臭味,打撲克的叫喊聲,也許正因為這些怪味,是他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如果真的缺少了,那么生活就沒有了滋味,也許就變味了。
實際上,茶館里遠離了城市的喧囂,沒有人們浮躁的身影,現在車水馬龍的城市,壓得城市人喘不過氣來,他們巴不得找一個閑暇的地方,喝喝茶,聊聊天,心情愉快,精神振奮,感情融洽。老茶館就更加顯得彌足珍貴了。不過茶錢已經變了,需要花五塊錢一杯。茶客們日復一日,月復一月,年復一年,重復著這樣的生活,有的老了,有的去世,大多數是中年人和老年人喝茶,很少有年輕人喝茶。
我承襲了父輩坐茶館的習慣,不喜歡在城里面的茶鋪喝茶,更不愛去那種裝飾豪華的荼坊。我喜歡河,喜歡尋一處靠江邊的茶館喝茶。在這里,泡上一碗茶,或者看書.或者讀報,或者有一搭無一搭的閑聊,一天的多半光陰,就讓流水帶走了。
我常固定地去一處靠江邊的茶館喝茶,這地方遠離城市繁華,一條寬闊的河,河水水勢盛大,幾棵黃桷樹下,因陋就簡地安放著十來張木桌,是那種沒有上漆的,透著生活的本來面目。我很愿意搬一把竹椅靠在樹下,晌午困了,頭枕樹干,嘩嘩流水之聲充盈耳鼓,河風輕拂之下小憩,醒來,喝幾口早已淡而無味的茶,嘴里哼兩句川劇,再喊兩句川江號子。
黃桷樹下老茶館,
一把銅壺灶中坐。
煮得鄉音濃,泡得是親情,
泡得故事多。擺得是生活。
拍起驚堂木,話說是三國;
打開金錢板,人間詼諧多。
擺起龍門陣,吧燃老煙鍋,
富有富的愁,窮有窮的樂。
濃也在喝,淡也在喝,
茶館的歲月濃濃淡淡都泡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