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小姐：

當過去的愛沉淀在心里成為一種負擔時，我很想把它取出來存到街角的ATM機。但事實上，我只能把親愛的果青發給我的稿費存進去。

【1】

吃過午飯照例有點兒困，不過大玻璃門外發生的事讓我打起精神。瞧，街上站著一對正在吵架的小情侶，姑娘一頭短發燙成小卷，戴著一頂草編的小圓帽，就像日本時尚雜志里的街拍女孩。她對面的男孩個子很高，激烈地說著什么，說到最后干脆扭頭走掉了。

卷毛姑娘可憐兮兮地跟上去拉高個兒的手，可高個兒一把甩掉，還惡狠狠地丟下一句話。我聽不到他在說什么，不過從口型分析，那應該是兩個字——分手。

于是卷毛站在原地哭了。她哭得相當激烈，淚水就像開了閘的水龍頭一樣洶涌。

我對這個站在太陽底下蔫了吧唧的姑娘產生了巨大的興趣，一個箭步沖出去，走到她面前，遞給她一張名片。

“存愛銀行，業務經理？”卷毛看看名片，納悶地抬起頭。

【2】

我在銀行工作，就是街角這家。這家銀行外表看起來和別的銀行沒什么不一樣，但其實有點兒不同——別的銀行存錢，而我們的銀行只存愛，歡迎大家把多余的愛存進來。

年輕人喜歡存活期，方便隨時存取。有人喜歡零存整取，比如有位海員太太就會在丈夫出海的時間里分期把愛存好，等丈夫回家后取出來用。還有人選擇存定期，他們把對某個人的愛整份封存好幾年，我想那是因為想要遺忘或者受過傷害。

像所有的銀行一樣，存愛銀行也有信用卡服務——只要你辦上一張信用卡，就可以在有需要但付不出充沛愛意的時候，先透支一些來用。這一切都有嚴格的制度，如果只借不還，銀行就會重新評估你的信用了。

我在銀行里的職務是業務經理。我的業績非常好，因為我每個月都會找到一些年輕女孩來光臨。我知道女孩們愛聽什么話，想干什么事，有什么小主意，她們想要拒絕我，就像彈盡糧絕的士兵對付一艘核潛艇那么不自量力。

【3】

就像現在這樣，我三言兩語就說服了我的新目標卷毛：“把對那個男人的愛存起來，你就不會覺得難過了！如果以后你們還有機會復合，那就再取出來用啊，很方便的！”

卷毛跟著我走進銀行，穿制服的柜臺小姐小紀熱情地對她說歡迎光臨。小紀請卷毛在柜臺旁邊坐下，柜臺上放著一臺存愛機，機器接出兩根管子，一頭像個聽診器，小紀讓卷毛貼在胸口，而另一頭她拿在手里，接到一個大玻璃瓶里去。

我告訴卷毛別緊張，閉起眼睛一心一意想著那個高個兒就行了。接著我按下開關，開動機器，一團粉紅色的氣體從卷毛胸膛里鉆出來，通過軟管飄進玻璃瓶，變成一個大氣泡。這姑娘的愛可真多啊，那個氣泡越來越大，呆在最大號的玻璃瓶里都有點兒擠。

OK，完成。小紀用橡皮塞把瓶口塞緊，然后幫卷毛辦了一本小存折。卷毛拿著小存折走出去的時候呼出一口氣，好像渾身輕松了很多。我突然發現她笑起來挺可愛的，皺著鼻子，眼睛那么圓，像只土撥鼠。于是我叫住她：“喂，你有空嗎？”

卷毛瞪著我，我對她說：“下班以后我要去放愛，一起去吧！”

【4】

下班后，我請卷毛上了我的小汽車。我們穿過整個市區，來到城市最邊上。這里可真空曠，不遠處是正在修建的地鐵站，用藍色的欄板包圍著，露出高高的塔吊。而往另一邊看，就是遠遠的天際線。夕陽正在下沉，天色正黃昏。

我從車里搬下一個個玻璃瓶，里面裝的都是過了期但沒人來取的愛。我們的庫房就那么大，得騰出地方放新存進來的愛啊，于是只好定期盤點，把過期的那些放掉。

我拿起一個玻璃瓶，里面有一團很大很濃的橙色氣泡，它的主人一定曾對某個人付出過深厚的愛。我拔開瓶塞，抓住瓶子輕輕晃兩下，氣泡便從瓶口鉆了出來。它慢慢上升，慢慢飄遠，最后被風吹散，掛在天邊，形成一道橙色的晚霞。

卷毛看得歡呼起來。我遞給她一個玻璃瓶，她學我的樣子打開瓶口，放出一團紫色的氣泡。氣泡飄到天邊，變成了紫色的晚霞。

我們就這樣放光了帶來的所有的愛。夕陽又大又圓，就像一枚巨大的吻痕懸掛在天邊。它的周圍環繞著各色晚霞，那些顏色映在她眼睛里，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真漂亮。

于是我低下頭吻了她。她真可愛啊，因為意外而又一次露出了土撥鼠的表情，接著紅色蔓延了整張臉，就像大火燒著了圓明園。

【5】

就說男人不能太快交女朋友吧，瞧我的新女友卷毛，把我從頭管到腳。她扔掉了我珍藏多年的花花公子雜志，刪掉了我下載多時的AV視頻。她不許我抽煙不許我喝冰啤酒，還在我冰箱里放了一整排牛奶，逼我每天早上喝一罐。如果我敢表現出一丁點兒不服氣，她就瞪著眼睛跟我吵。只有看到我對她表現出一副卑躬屈膝的鬼樣，她才心滿意足。

女孩就是這樣，哄哄她就好，反正下班以后我照樣能去喝啤酒，跟新來的啤酒妹相見恨晚。我承認我有點兒花心，不過我有做男人的底線。我把啤酒妹的電話存進手機可沒預備現在就打，然后把對她的愛存進銀行也沒打算現在就用。存進玻璃瓶的愛是一個很小的氣泡，顏色也很淡，這說明我愛得不深。

像這樣的愛我存了好幾十瓶，光是存折就有一大疊，備用嘛。

幾個小混混喝多了酒調戲啤酒妹，我挺身而出英雄救美。我把他們趕走，卻不小心被啤酒瓶的碎片扎破了腳。

回到家我打算自己包扎一下，可卷毛不依不饒，非要帶我去醫院。在醫院里，醫生讓我脫鞋檢查。我脫掉鞋子和襪子，媽呀，這是什么啊！我大腳趾頭的指甲上，竟然畫著一朵小黃花！不用說，這是卷毛的杰作，她現在正得意地朝我擺手呢！唉，她看不出來醫生和護士都憋著笑嗎？

說到小護士，我多看了一眼。她個子小小的身材卻很豐滿，一笑起來花枝亂顫。我也是個成年男人哪，我也懂得制服誘惑！這么想著我就情不自禁回她一個笑。

【6】

就是這個笑，讓卷毛從醫院到回家一路黑臉。

卷毛不肯跟我說話，拿著塊抹布到處擦。她一生氣就愛大掃除，化戾氣為體力勞動。這是個好習慣沒錯，可我看著她煩躁的樣子心里也好煩。下一刻，更煩的事情發生了，卷毛換床單時在我的床墊底下發現了一疊小存折。她一本一本翻著看，某年某月某日存入對啤酒妹的喜歡，某年某月某日存入對初戀情人的想念，某年某月某日遇到一個漂亮的網拍小模特……每一本都代表著我的一次動心??！

卷毛把小存折扔到我臉上，轉頭走了。我陷在沙發里像個被困住的獅子，別忘了我還是個受傷的人呢。我的腳好疼，沒辦法去追她，而且我被她扔過來的小存折砸中了腦袋，我的頭也好疼啊。

【7】

我的腳足足過了一個星期才好，卷毛一次也沒來看我，也沒和我聯系過，我想這就代表我們分手了。好了之后我迫不及待去上班，迫不及待等下班，一下班就去找啤酒妹玩。現在我愛對誰動心就動心，我愛喜歡誰就喜歡誰。

啤酒妹的眼蓋涂得金光閃閃，像西游記里漂亮的小妖精。她不停地給我開啤酒，勸我喝光一瓶又一瓶。我想我大概是喝醉了，不然怎么會盯著她想起卷毛的臉？我想起卷毛瞪著土撥鼠一樣的圓眼睛，惡狠狠地對我說：“不許喝冰啤酒，喝奶，喝奶吧！”

第二天去上班，宿醉讓我昏昏沉沉，冰啤酒更是把我脆弱的胃折磨得死去活來。還好小紀還關心我，給我倒了杯熱水。

受人恩惠就要付出代價，我只好假裝虛心聽小紀教訓。小紀說：“卷毛多好??！你就是不知道珍惜！”我哼一聲，假裝沒聽見。她接著說：“對了，你還記得她以前那個高個兒男朋友嗎？前一陣子他來過，辦了一張信用卡。他說他女朋友要求很多愛，他付不出那么多，只好透支一些。”

那個陰險的家伙，他一定是想跟卷毛復合！我頭不昏了，胃也不疼了，立刻飛奔去找卷毛。卷毛在她家樓下的咖啡店里呢，等等，坐在她對面的不是高個兒嗎？瞧他們開心的樣子，難道他們真的復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