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學校的門口有一個煎餅攤,每天放學,那里都會排起長長的隊伍。同學們說那里的煎餅果子是全城最好吃的。然而,我從不曾光顧那里。不僅僅是因為我口袋里根本沒有支付一個煎餅果子的2塊錢,還因為那是我早已經熟悉了千百次的味道。
是的,那個每天在門口辛苦卷煎餅的女人,其實是我的媽媽。然而,我從來沒有喊過她一聲“媽媽”。
在我兩歲那年,媽媽因為一次外傷及術后的高燒,最終成了一個聾啞人。從此,媽媽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說不出一句話。不久,父親離開了我們,從此,我和媽媽便組成了一個無聲的世界。
自我懂事起,爸爸就不曾來看過我,但媽媽從不曾說過爸爸一句不好,還說他之所以從不出現,是因為在外面很努力地賺錢,將來好供我上大學。
我知道母親很愛我,我也很愛她。然而,在我充滿著小小虛榮的心里,我無法否認自己的確不愿意承認有這樣一個殘疾母親。
甚至自從上學后,我就不讓媽媽參加我的家長會,對自己的家庭也是閉口不談,生怕同學們知道我有一個啞巴母親。
2007年,我以優異的成績考入了市里的重點初中。就在我們母女為這得來不易的喜訊而欣喜若狂時,媽媽工作的工廠卻傳來了倒閉的消息。
就在新學期的學費沒有著落時,十幾年來從未來看過我一次的爸爸,卻意外出現在了我的面前。那天,爸爸說了許多感人的話,還說以后會好好照顧我們。
雖然,我在心底痛恨父親對我和媽媽的狠心拋棄,但當他將厚厚一摞的鈔票遞到我面前時,我的心在那一瞬間還是徹底地被那摞鈔票收買了。畢竟有了這筆錢,我的學費就不再是問題,我和媽媽也可以過上很長一段衣食無憂的日子。
然而,就在我伸手要接過父親的資助時。母親卻憤怒地將父親連同那閃著粉紅光芒的鈔票一把推出了門外。我用手語責問母親,為什么要替我拒絕父親對我的愛。然而,母親卻依舊一言不發,眼中含滿欲言又止的淚水。
母親對父親金錢資助的拒絕,導致我在進入新學校后不久,便因為拖欠學費每每被校領導找去談話。回家后,我一次次哀求母親接受父親的給予,好讓我順利完成學業。然而,母親堅決不肯,并且不給我任何理由。
最后,母親自己找了我們學校的領導,一番手語下,學校終于大概了解到我家里的困難,并同意了延緩我的學費。然而,我卻并不為此感到高興。因為在母親與學校三番五次的溝通下,幾乎所有同學都知道了我出身于一個貧困家庭的事實。
那段日子,我自卑到了極點,更讓我無法接受的是,母親因為找不到工作,最后竟然在我們學校的門口支起了一個攤子,靠賣煎餅果子維持我們的生活。自此,全校的師生都成了我的衣食父母,卑微的感覺將我的自尊心擊得粉碎。
以后的日子,每每看到母親為了我們的生計奔波,我的心里便又愛又恨。我心疼她的辛苦,但又恨她的故作清高,讓我們不得不繼續在貧窮的生活中苦苦掙扎。
漸漸地,我把母親的苦難看做是理所當然的,甚至在她為我做好香噴噴的菜飯和縫好暖烘烘的衣服時,我也恨她。
我的心就這樣被煎熬著,性格開始變得越來越孤僻,有時候同學的一句玩笑話也會被我理解成是一種嘲弄和諷刺。我沒有心思再學習,明知道長期這樣必然會導致成績下滑,卻仍舊無法收拾心情。我將這一切的責任都推給了母親,是她的固執導致了我的無心向學。但同時,我又害怕看到我成績下降后她失望的眼神。畢竟多年來,我的成績是唯一可以讓她引以為傲的東西。
于是,為了維系媽媽的驕傲,月考的前一天,我偷偷跑到老師辦公室,將各個科目的試卷都偷了出來,然后用了一夜的時間翻書找答案,做成像手風琴一樣的小紙條。
第二天考試,我抄襲了,膽戰心驚地抄襲。但是在我就要把卷子都填滿的時候,精明的監考老師洞穿了我的小把戲。老師第一時間把我的媽媽找來學校,一張寫滿了我作弊兼偷竊劣跡的紙讓媽媽洞悉了一切。
就在我無言以對時,一記響亮的耳光襲上我的臉頰。一向溫柔的母親,居然第一次動手打了我。
那一刻,我感覺媽媽的巴掌徹底擊碎了我們之間的親情。在復雜悲痛的心情下,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撥通了父親的電話。我以為已經良心發現的爸爸,會欣然答應我從此和他一起生活。沒想到,爸爸卻在電話那頭大罵我是個掃帚星,不但毀了他第一個家,還要毀了他第二個家。在父親漫長的謾罵聲中,我終于明白了這么多年來,媽媽為我做的一切。
原來,我根本不是父母的親生孩子。14年前,母親和父親在公園散步,一個很年輕的女人說要上廁所,便請求母親幫她抱一會兒孩子。然而,女人這一走便沒了蹤影。雖然當時父親堅決反對,但母親最終還是收養了我,并且為了給我一個完整的家,她放棄了生育自己孩子的機會。
父親一直對此頗有意見,直到我兩歲那年的一次意外,不會游泳的母親為了挽救不小心落水的我,居然毅然跳下零下4度的湖水里,最終導致了今天的殘疾。父親認定是我這個掃帚星,導致了他和母親接二連三的噩運,他三番五次地提出要將我送人,然而,媽媽依舊堅持將我留在身邊,并因為這份堅持,最終導致了父親的離去。
至于那次父親帶著錢來到我和媽媽面前,根本不是為了挽回親情,而是因為他和現在妻子所生的女兒得了白血病,而他的妻子已經失去了生育能力,為了挽救親生女兒的命,他想要花錢雇傭母親為他生一個孩子,為生病的女兒進行骨髓配型。
母親從未將這些事情告訴我,她迅速地將父親推出門外,就是怕這會讓我知道自己是個從出生就被人拋棄了的可憐女孩兒,一個令父親厭惡的掃帚星。雖然,我的父親,她曾經的丈夫對我厭惡至極,但她仍希望在我的心中能留有一個偉大的父親形象。
那晚,我回到家中,用手語告訴媽媽,我以后會好好讀書,再也不會讓她難過失望。然后,我安靜地吃飯、讀書,然后睡下。臨睡前,我第一次喊了一聲“媽媽,晚安”。那種感覺是那么幸福,那么驕傲。
我終究沒有把我和父親通過電話的事情告訴母親。多年來,我的啞巴媽媽,用一個女人單薄的肩膀,竭盡所能地為我營造一個美好的童話世界。而我此時能做的,就是讓她以為我一直堅信著圣誕老人的存在。也許她永遠不會知道,此時此刻的我剛剛經歷了什么,但無論怎樣,那個任性的女孩兒已經一夜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