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們都喝得有些舌硬腿軟,因怕他歸途磕碰,我憑借被酒精麻醉后剩余的智力勉強駕三輪送他回家。初秋的夜晚冷得讓人驚奇,車仗著我的酒勁兒,飛也似地馳出市郊,我的指尖凍得貓咬似地疼,眼角被風吹出的淚干了后像涂過發膠,使皮膚緊巴巴的。回首瞧瞧,他像頭老獸般瑟縮在車廂里,瞇著眼,一頭亂發隨風紛揚。
城里讓人感覺溫暖的燈光都遠遠地甩在身后,前方是條沒有盡頭的黑黝黝的路,車燈蹦跳著晃著道兩旁有些枯黃的草和樹,車輪碾壓著干透的落葉,發出單調的刷刷聲。
眼前的路突然窄而顛簸了一陣,我將車停在一片四周皆是草叢的一個木門前,他熟練地開了院門,其實這門真是擺設,沒用,擋君子不擋小人。車燈熄掉后,四周黒黝黝的樹木一下子變得奇形怪狀,恐怖的色彩從四周徒然包抄過來,金黃的月亮從山坳里探出頭,冷漠地注視著這無邊無際的黒森森的山林。
他打開一個房門,拉亮電燈,眼前的世界都亮堂起來。一只半大的長得胖墩墩的灰色的小狗領著只比它小許多的黑狗跑進屋,親熱地嗅著我們的褲角和鞋子,殷勤的尾巴夸張地一個勁兒搖著。他臥室不大,陳設簡單,土炕上有一床被褥軟塌塌平放著。我打量著這一切,心里隱隱泛起一絲傷感,這傷感牽引著我去揣想著他一個人孤寂時對那些往事的回憶,那種滋味可想而知!
他領我去看了他養的豬和雞們,那些缺少思想的生靈,全不顧忌缺水少食的窘境,也沒有身陷囹圄的愁苦。雞們互相擁擠在一起嘰嘰喳喳地吵個不停,你擠我了我撞了你地吵罵著互不相讓,豬則很團結,緊挨著擠在圈角,香甜地酣睡......
夜己深,我只好宿在此處。
躺在炕上,西屋的鼾聲已經悠然響起,貓頭鷹蹲在屋外的老榆樹枝椏上偶而叫一二聲,那聲音似嬰孩啼哭,又像神經了的女子怪笑。月亮黃黃的掛在樹梢上,咋看咋像一盞燈,發著暗淡的光。
屋地上有響動,為了證明不是幻覺,我猛地拉亮電燈,一只覓食的老鼠,一見亮,拖著細尾惶恐地鉆入柜角。熄了燈,一個個問號在腦海中此起彼伏,閃閃爍爍。他咋臨秋末晚還在這兒找罪遭?這兒是連樹木都會感到凄涼寂寞的地界!是圖清凈?還是欲想靠養殖賺些錢?在這若有點病有點災豈不是叫天天不應喊地地不靈?......我給他設計出一些充分的理由,然后再一一否定。
正胡思亂想間,西屋的燈亮了,接著有低微的說話聲。好奇催促我趿著鞋一點點挪過去,用一只眼順門的縫隙瞧進去,見他在披衣點煙,瞇縫著眼狠命吸了兩口,然后將煙放柜頭一幅女人像前的煙缸上,自己又摸出只點上吸著,口中叨咕:......喝酒去了,孩子們都勸我別在這呆了,可我要走了你更孤單了......咱倆刨的地收的倭瓜土豆和那些菜夠我和豬雞吃一冬的了,等忙完這陣給你也修修屋,明個把那些熟透的山梨給你撿些去,知你愛吃這口......
我脊背徐徐冒著涼氣,對眼前的他突然莫名其妙地理解了,他在與冥界的人對話,在這山中的深夜,我不再費解和惶恐,而他呢,似乎又不孤單,因為附近就埋著他因車禍喪生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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