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還沒亮，我就醒了。

那些叫不上名字的鳥在窗口的老梧桐樹上風情萬種地呢喃。萬里還在睡夢中，我悄悄地下床，在衣櫥里搜尋，我發現我可以穿出去的衣服實在是太少了。

這種感覺讓我懊惱萬分。

手機就在茶幾上“嗡嗡”滑動。是喬安的短信。他說，他不能再等了，九點鐘就要看到我。

我能想象得到，他在賓館里一夜沒睡。而我又何嘗不是呢？我躺在萬里身邊，心緒卻是澎湃萬千，激動，愧疚，喜悅，攪在一起，心緒不斷輾轉。可是，在他身邊我必須做出“睡”得安詳的樣子。

我到底要不要見喬安呢？昨天他一到這個城市，就約我了。雖然，我沒給他明確的答復，可是，我發現，我無時無刻，不在他的催促下做著赴約的準備。

我化了很精致的妝。可是，又在萬里醒來的時候，匆忙地洗掉了。

早餐時，我的話變得格外多。萬里有一搭沒一搭地應著，他早上總是不喜歡說話的。可是，我依舊不肯放棄說話。解釋了昨夜為什么總翻身，解釋了為什么起得太早。他依舊低著頭，我驀然覺得自己越解釋越沒了底氣。

他終于上班去了。關上門那一刻，我如釋重負。手機又在茶幾上煩躁地“嗡嗡”振動。喬安說，×××酒店302。這幾個字很曖昧，我的臉一下就紅了。

可是我到底要不要去呢？

成年男女，情到濃時，要發生什么，我心里再清楚不過了。

我在客廳里徘徊著。

2

我和喬安的感情，就像在文火上的湯汁，隨著時光，隔著婚姻，煨得越來越濃。不經意，就是兩年。兩年的時光，不長也不短。可對于我，實在是有些長。都說，女人忠誠，就會遺憾；女人不忠誠，就會愧疚。這兩種感覺，我都嘗盡了。這就是精神出軌帶給我的感受。

認識喬安時，我是個徹底的“無業游民”。從一家公司里的策劃到無業游民，其中的滋味，只有我自己知道。那段時間，我拿著大本學歷，四處填寫簡歷，又四處碰壁。直到碰上喬安，我久違的自信才重新回到我身上。

喬安是那家韓國企業的人資總監。最后一次面試，就是他。當時，他戴著金絲眼睛，灰白西裝，很儒雅，很嚴肅地坐在偌大的辦公桌旁。他是個少語的男人，排在門外的都市達人個個亮麗逼人，無限精干的樣子。她們進去，出來，幾分鐘而已，根據經驗，都不抱任何希望。輪到我，我就更不抱希望了，幾乎是搭拉著眼皮進去的。

喬安公事公辦地例行問詢。完事后，我站起來，走到門口時，他說，如果，你有信心一些就會更加突出了。

我一直都很有信心。我掩飾自己說，頭也沒回就出去了。

可是，三天后，我被意外地錄用了。我記得很清楚，那天為了慶祝，我喝了很多紅酒，還買了全套的Estee Lauder護膚用品。

3

再次遇上喬安，是我到那家公司的第二天。

那天早上，電梯里就我一個人。我掏出小鏡，整理妝容，這時候，喬安走進來，我把小鏡藏進手掌里，偷偷地往包里塞。

“HI，你早！”我說。

“早，你很漂亮！”他說。

我低下頭，心底里漫進無限喜悅。這話我聽得很多。可是，這一次卻不同尋常。我能感覺到內心的激動。直到走進辦公室，我還沒有從這種心情中釋放出來。

無疑，喬安是那種很俊朗的男人。他的學識與閱歷更加讓他的外形光彩照人。所以，我格外地看重他對我的贊美。

此后，我一直渴望著能再次遇上喬安。可是，他好像很忙，我們總是很難相遇。就在我漸漸放棄了這個念頭的時候，喬安來找我。只是，場面簡直讓我承受不了。

事情是這樣的。那天的策劃案在開會前的四十分鐘，我還沒有做出來。我坐在那里，看著鐘面上的分針不留情面的大踏步往前走，腦海里一片空白。

就在這時，喬安走了進來。我剛剛有點眉目的策劃案，在他進來的那一刻，全都煙消云散了。我氣惱地瞪了他一眼。喬安走到我辦公桌旁，掃了一眼，說，你笨還怪著我了？

話音剛落，辦公室里的幾個冷漠的白領都大笑起來。我騰地站起來，看見他臉上閃過一絲捕捉不住的笑，我坐了下去。我能怎么樣呢？人家是人資總監，總得忍著，只好一個人生氣。總之，這個策劃案是遞不上去了。我只好等著處分了。

會議時間，一點點地逼近。怎么辦呢？我一步步地往會議室挪。挪到門口時，我看到一只手，修長的手，捏著一紙文案遞在我面前。

抬頭一看，是喬安。

我錯愕地望著他。是他替我做的？短短四十分鐘？

拿去應付一下吧，我不救你誰救你？笨丫頭！他說完沒事一樣走進會議室。

他還是罵我笨。可是，這一次我沒有生氣。相反我感覺到一種被幸福籠罩的感覺。笨丫頭——直到會議開始，我還在玩味著這句話。

4

我和喬安就這樣相識了。此后，我就陷入了愧疚與遺憾的泥淖里。

喬安幾次暗示，要我做他的情人。開始他只是通過短信請求，后面他已經到了明火執仗的地步。

而我一直堅守著陣地。我這樣做，不是不喜歡他，因為，我和萬里結婚還不到一年。他除了不夠浪漫，不會說溫言軟語的情話，他對我的好，我是知道的。

我在內心也衡量過——喬安的妻子是這個城市有名的律師。漂亮，高雅。他們還有一對雙胞胎。總之，喬安的生活特別美滿。他對我的需要，不過是尋求一種調味劑的感覺吧。因為，他親口說過，婚姻不快樂，就找個情人。就是這句話，提醒了我。才沒有讓我一頭扎下去。

我總不能用萬里的尊嚴，用我的幸福去做他婚姻的補丁啊。

然而，我畢竟是喜歡他的。這種喜歡，隔著我的婚姻，我的道德，越發濃烈。沒有多久，就讓我沒法工作。我時時刻刻希望見到他，可是又要躲著他。最后，到了實在難以控制的時候，我不得不悄然離開了那家韓國企業。

我承認，我守護好了自己的身體。但是，我的思想，我無法守護。我們開始了短信來往。雖然，時刻提醒自己的語言要有分寸。但有時候，總是會染上曖昧的色調。

就這樣，我們在曖昧中彼此取暖。但時間久了，我發現，喬安給我的短信是有規律可循的。比如，他有時幾個月不給我短信，消失了一樣。有時間，短信又密集得讓你喘不過氣來。而這種時候，正是他出差經過這座城市。他的那些甜蜜短信，不過是臨時溫暖被他冷落了幾個月的我而已。

跟隨著這種想法而來的是對他的怨恨。而這些怨恨沒有多久。就會被他的星點安撫給溶化了。

半年前，我在這座城市的郊外農家樂去看喬安。當看到他一臉的溫柔時，我的怨恨瞬間就襲了過來。不喝他給我倒的飲料，不吃他給我點的菜。執拗得像個孩子。喬安把我擁進懷里，輕輕一句：你要相信我，我很忙的。就這一句話，我往日所受到的那些委屈與怨恨全都沒了。取而代之的是自責。

那天，喬安吻了我，很熱烈，很瘋狂。而我，也吻了他。就在喬安壓過來的時候，萬里的那張忠厚的臉，一下就蒙住了我的眼……

我沒有背叛萬里，可是，那以后，我一直遺憾著。這種遺憾衍生出的對喬安不忠誠，不依賴的感覺，更加讓我難過，常常讓我淚眼蒙目龍。而當我看著萬里為這個家奔波時，我又萬分地愧疚。

我在這兩種情緒里，過得憂郁而痛苦。

喬安回到他那座城市后，我們就一直沒有聯系。確切地說，是他一直沒有聯系我。我的幾個短信都沒有得到答復。

我又陷入猜測之中，他是真的忙嗎？他是不是把我忘了？

我越猜測越想念他。

在那個煙花浪漫的夜十五，我撥通了他的電話，我興奮得像個孩子，我說，喬安，你聽，煙花，煙花，美極了，你聽到了嗎？

我在煙花聲中熱烈地喊他。可是，他竟然掛斷。他說，他在喝酒，我沮喪地垂下頭。這時，我手機鈴響了，我以為是喬安，可是，我聽到的是萬里的聲音。

他說，姿然，你聽，大連的上空正是煙花四起呢……（其時，他正在大連出差）

我的眼淚就涌了上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我把我最喜歡的時刻，拿來跟喬安分享，可是，他根本不理睬我。而最想著我的那個人，原來是我的老公。 茶幾上的手機再次滑動起來。他說：姿然，寶貝，非常想你，快來！

他真的那樣想我嗎？我走到門口，這個問題又跳了出來。

不。他只是想給寂寞的身體找到一種慰藉。在他的情感中，我就是他的驛站。更確切地說，我是他出差路線上的一個情感驛站。他既辦了公事，為辦了私事；既滿足了上司，又滿足了自己。

總之，他公私兩不誤，一路春風得意。只是留下我，一個人空守寂寞。

他來的次數越多，我的寂寞就越沉重。

5

這時手機在我手里驀然響了起來。

這次是萬里。他說：老婆，今晚有個晚會，你要陪我。

我想起，從戀愛到結婚，十年的光景。這十年，我們仿佛一對老夫老妻，早就找不到那份激情，它素白得就像一塊再樸素不過的藍花白底棉布了。偶爾也會染上一點色彩，那就是當我事業遭受瓶頸時，他就會把我的手放到他的掌心里，說：老婆，還有我呢！我養你。

現在，我觸摸著這塊藍花白底棉布，一股暖流正漫進我的心里，我在淚光中，看見了那些藍色的小朵漸漸清晰起來，然后，搖曳多姿……

以至于，我忘卻了喬安來這個城市之前的預熱情話，忘卻了我們今天的約定。

他說的那個酒店叫什么名字？我，想不起來了。

此刻，我發覺，我的內心是那樣的寧靜，安恬，踏實。

哦，陽光晴好，我做點什么呢？我得把房間打掃得舒適干凈，萬里的襯衣要熨，領帶要精心挑選。我一定要做好這些，以饋贈在無數平凡的日子里把我記在心上的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