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四的身份還是迎春男朋友的時候,有個春日他們結伴出去游玩。那時老四還在上大學,騎一輛讓許多同學眼饞的破自行車,馱著迎春去市郊說是看人捉泥鰍。
后來兩人就并排坐在塘埂上,有一搭無一搭地和塘泥里的孩子閑扯。那孩子用一只很小的網兜在泥塘里奔來奔去捉泥鰍,塘里幾乎沒水,塘泥發出一種陳腐的泥土氣息。那孩子在塘里奔來奔去的時候很歡快很機靈,象只泥猴兒。
他們買下了那孩子捉到的所有泥鰍。他們一直坐到暮色圍合。等那孩子興沖沖拿著一塊錢回家去了,他們決定把泥鰍重新扔回塘泥里。
迎春坐在塘埂上看老四走下塘坎兒。迎春的心里有一種很塌實的感覺。迎春覺得老四的瘦削的背影在暮色里象一座孤零零的小島,堅實而且神秘。
迎春想,將來自己不嫁人便罷,如果嫁人,一定要嫁給老四。
幾年以后,老四還是用那輛破自行車馱著迎春,兜里裝著兩人合湊的30元錢,娶到了這個早就決定跟他一生的女孩。
91·4·28·
( 二)
老四說要帶迎春到一個他們沒去過的山頭玩兒。那時迎春已買了一輛新永久車,老四不讓她騎,他帶著她。
他們就在無意中來到了一個她上學的時候常夢見的小山包上。
迎春說:“這山上有墳墓,有碉堡,還有一條小溪。”
老四無語地拉著迎春的手,去爬那并不險峻的舒緩的山坡。他抓得很緊,讓迎春的心里發顫。
他們果然見到了墳墓,見到了一座殘存的碉堡。小溪卻流在夢里了。
他們只帶了很少的干糧。他們并排躺在尚未完全染綠的密密的草地上,默默地看著上天。天很藍,干凈且高遠。
不遠處,有如雪的梨花開放,有大覺剛醒的青娃打鼓,有水田里老農對水牛的喝斥。而這一切都只是一種點綴或裝飾。
從此迎春變得很迷信,懼怕卻又忍不住地去親近一種力量,一種來自冥冥之中的力量,這種力量早就蓄謀已久地令老四和迎春此生只有一種選擇,那就是放棄世間一切虛無的東西,彼此永永遠遠地拉著手往前走。
那時迎春十八歲,老四二十二歲。
91·4·28·
(三)
當迎春面對低低群山的時候,總覺得這山過去之后會有一個村莊,再過去再有一個村莊,再過去便是世界的盡頭。
老四帶她去看世界的盡頭。
把那輛破自行車被藏在一個廢棄的土窯里,他們過了一個村莊,去找第二個村莊。山路很窄很白,村莊象繩上的結節。他們看見了一棵地頭的歪脖子樹。
迎春告訴他大凡這種老樹,一定會有故事。
會有什么故事呢?老四問。
迎春說:比如有女人在樹上為情而死,或有貓仙狗仙在此降臨人間,再不然,就是老樹能夠預測人間風雨等等。
老樹旁邊有一條斜路,上面住著一戶人家,低矮粗糙的幾間房屋。一個孩子坐在泥地上,吃著篩子中的生黃豆。他的母親,看上去還是一位年輕的女子。
他們就向那年輕女子打聽樹的故事。女子說:“樹會有什么故事?樹沒有故事。”她說的那么肯定,讓迎春失望地嘆了口氣。女子又說,不過,我才嫁過來年把兒,不知道,你們等他回來問他。
他們接過女人遞過來的水靜靜地等。天色將晚的時候,男子回來了。男人接過老四遞過去的香煙,瞇眼想了一會兒,說:“沒有,我長這么大,沒聽說過。”
那一家人住房的對面,有幾間空房,說是原來的庫房,現在任著風吹雨打。她想,要是能租下那些房子,住進去還是挺不錯的。
他們回來的時候,車子居然還在窯洞。他為她折了一枝松枝夾上車把,馱她下山。顛簸的山路上,迎春反反復復地念叨:“那樣的一棵樹,不會沒有故事。”
老四也心有不甘,但還是安慰迎春:“也許真的是一棵很平凡的樹啊。”
她沒說話,心里想,如果有一天,能租下那幾間空著的土房,過上一種隱居的生活,一定會發現某神奇和美妙就掛在那棵歪脖子樹上。
現在她知道了,那是一種少女浪漫的情懷。世界不會有盡頭,生命卻不能沒有這種幻想和執著。
91·4·28·
(四)
迎春始終在心里相信,那片紫云英花是為他們而開。他們實際是無意中經過那里的,況且紫云英花期又短,偏偏在他們經過的時候,那片地里的紫云英花盡心盡力地全不開放了。
那么稠稠密密的一片花,幾乎完全遮蓋了下面的綠葉。正是夕陽西斜的時候他們驟然看見那片花地,都愣住了。
那時他們剛認識不久。那么燦爛的花地,朵朵紅花似乎都托著一種吉祥的祝愿。
后來他們結了婚,那片幾乎開瘋了的紫云英,常常閃進她的日常生活里。
她想,他和她的相識,雖然有他刻意的安排,仍然是人生的一種偶遇;而在路上與那片花地的偶遇,卻象是命運有意的安排。
那片花地,他和她都很珍惜地保存到記憶里。后來她們坐車經過另外一片紫云英地,她拉住他的衣袖說:“我好喜歡這種紅色的花。”他微笑著,瞇起眼睛,幸福地拍拍她的手。
獨自一人的時候她喜歡靜靜冥思,那種時刻,心中的甜美仍如七年前一樣。這時她就覺得自己是躺在那片紫云英花地里。
91·4·28
(五)
老四因為迎春離開省城,回到信陽那座小城工作。他說,迎春和信陽加起來,比鄭州大得多。
天上有雪落下的時候,迎春動手為他制作了一張明信片,畫上兩只白兔,畫上一片青草。她寫道:“愿你能夠時時感受到我對你的愛戀。”
她從沒問他是否收到了明信片。
他也從不提自己是否收到了明信片。
有一天,她給他洗上衣,在他的衣兜里發現一個紙包。打開來看,亮在她眼前的,是那張自己親手制作的賀年片,片卡上的兩只小兔,溫柔可人,一如相親相愛的戀人。那個時候,已是初夏。那個時候,他們已經相愛七年。那個時候,他們正計劃著要一個孩子。
91·5·4·
上一篇:外婆、外公和花鼓戲
下一篇:內衣情緣,巴黎浪漫姐弟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