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夫妻就是做一對心有靈犀的搭檔,互捧才夠交情,互損就太沒意思。
1
望著賀一航那碩大身形在人滿為患的喜宴大廳里穿梭,猶如一條游弋得不亦樂乎的花鰱魚,任晴落筷,飽了,氣飽的。
今天是賀一航哥們的大喜之日,昨晚,賀一航就上他家安營扎寨幫忙。今天中午的婚禮喜宴上,賀一航幫忙打燈,放禮炮,分發煙酒,給攝像老師拎包,十足一顆螺絲釘,哪里有需要就往哪里釘。
別人看婚禮,任晴看賀一航,這還是她的老公嗎?眼里有活,逢人就笑,不叫苦不喊累,整個一活雷鋒!賀一航在家可沒這么勤快,油瓶子倒了都不帶扶的,你說上十句他至多“嗯”一聲以示存在,或者岔開話題,“餓死了,開飯開飯!”有次任晴媽來家,任晴故意當著老媽的面,指使賀一航洗被罩拖地擦油煙機,賀一航是死要面子的人,捏著鼻子干了這些他平時從不干的活。丈母娘一走,他罷吃當天晚飯,黑了三天臉給任晴看!
此時,喜宴已近尾聲,賓客徐徐散去,任晴垂頭枯坐等著賀一航一起夫妻雙雙把家還,她想采訪他一把,為什么人前是條龍人后是條蟲!
新郎官又張羅了一桌酒席,請這群忙活得連酒菜都沒顧得上吃一口的哥們入席。任晴想先走,賀一航按著右手虎口跑來,問她要創可貼。做護士多年的她,一直有在包里準備點創可貼、橡皮膏之類的習慣。賀一航攤開手,右手虎口上劃了個寸許的口子,正在淌血,幸好傷口不深。他沒事人般咧嘴笑:“剛才幫舞美師傅收拾電線,一不留神被釘子劃傷,小口子而已。”
任晴就地取材給賀一航做簡單清洗,拿眼剜他:“有事就晚了,先簡單包一下,回頭跟我上醫院。”
新郎官過意不去,要敬酒:“一航,今天要沒你張羅操持,這婚禮還不定亂成什么樣呢,我端兩杯水酒略表敬意!”任晴陰著一張臉上前擋駕:“沒見他手都流血了,馬上得去打破傷風針,肯定不能喝酒!”新郎官有點尷尬。
其他人七嘴八舌拿好話哄任晴開心,這個說賀大哥精干,那個說老賀夠義氣,新娘端杯紅酒沖任晴說:“嫂子,我真羨慕你有福氣,嫁了一航哥這么個有本事的好男人!”
任晴冷笑一聲:“妹妹,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賀一航是在家是條蟲在外是條龍,他對哥們朋友夠義氣,對老婆就像對階級敵人,他現在劃了這么大個口子,血都止不住也不皺—下眉,在家我讓他拖地,他能拉三天臉!”
大家伙不知道這話該怎么往下接,一時冷了場。賀一航起身道:“我家這口子就是心眼實在不太會說話,你們別介意,趕緊吃,我跟她上醫院處理傷口。”說完拉起任睛就走。
出酒店大門,任晴向左,賀一航向右,任晴喊:“醫院在這邊,你走岔了。”賀一航頭也不回:“沒走岔,咱們道不同,你上你的班,我回家睡覺去。”
道不同不相為謀,任睛思忖,賀一航想說的,大概是這意思吧。
2
這天晚上,任晴和賀一航結結實實吵了一架。
憋了一肚子氣的任晴,率先開火:“結婚這么多年,沒見你工資漲,沒見你職位長,脾氣倒是見風漲!我今天當著你朋友面說的,哪一句不是大實話?你嫌我給你丟人扒面子?你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就會做那些沒用的表面功夫!”
賀一航吼:“你就是個腦袋被門夾了的蠢媳婦,誰不知道有金子都得貼到臉面上,偏你凈給我扒漏沒臉,人家看癟你老公,你也跟著矮三分!我那幫哥們沒一個婦聯、派出所的,下次你要訴委屈先找對上級哈,別拉上我跟著你一起丟人現眼!”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越吵聲浪越高,眼睛越紅。
茶幾上的座機響了,任睛就近伸手一拿,沒好氣地“喂”了一聲,是婆婆!婆婆聽出任晴聲音有異,迭聲追問。不問還好,一問,任睛的委屈就如星火燎原了,她索性竹簡倒豆子,不但把婚宴上的事說了一遍,捎帶著還把平日里小兩口爭吵斗嘴的那些陳芝麻爛谷子都傾倒出來。
任晴正說得一把鼻涕一把淚,話筒傳來嗡鳴聲,賀一航一把扯下了電話線!任晴的委屈告狀,讓賀一航頓覺自己在老媽面前顏面全無,素來有點大男子主義的他沖口而出:“任晴,別告御狀了,你要真覺得咱倆這日子過不下去,那就離婚!我成全你!”
任晴呆了,結婚三年,恩愛有時,吵鬧有時,也經歷過起落溝坎,離婚這字眼可是第一次蹦出來,而且還是從賀一航嘴里蹦出來的!
任晴頓時眼淚如瀑布橫流,拔腳往外跑,跑了大約兩站路,停下,回頭,賀一航壓根就沒追上來。
3
夜半更深的,也沒別的地方可去,任晴來到她最要好的女友佳慧家樓下。
任晴抬手要按樓道口防盜門的對講門鈴301,從擴音器里飄出來一男一女的吵鬧聲,女的疾聲厲色:“這日子沒法過了,你今天要不給我交代清楚,我明兒就去你們單位鬧!”男的嚴防死守:“我們單位那女同事逮著哪個男的都喊哥,她嘴上抹蜜一口一個哥喊我,肯定是想要我幫點什么忙,你說我能對她橫眉冷對嗎?”
任晴聽著這兩人聲音耳熟,這不就是佳慧和她老公嘛!
正好,有鄰居出來扔垃圾,任晴順勢走進去,一口氣跑上3樓東戶,噔噔敲門。
門內的爭吵聲戛然而止。好半天,佳慧才來開門,一臉的山明水秀,絲毫沒有剛剛疾風驟雨的犀利痕跡。
進門,任晴先把自己的煩心事放一邊,關心地問佳慧:“你跟老公沒事吧?”佳慧一笑:“我家這位是典型的五好丈夫,從來不跟我拌嘴。哦,你剛才聽到的可能是這出電視劇里的夫妻大戰吧!”任晴瞥了一眼門口沒放好的對講機聽筒,不好再說什么。
佳慧老公附和道:“我們倆連臉都沒紅過,怎么可能吵架呢,一定是你聽錯了。”他熱情地給任晴沏菊花茶,拿干果、鴨舌,為了讓她們倆自在地說體己話,他主動提出下樓去遛狗。
任晴毫無保留地和盤托出她跟賀一航從爭吵升級到鬧離婚的戰事,末了,苦惱地說:“佳慧,他是不是心里沒我了?他都敢把離婚當脫口秀說了,我今后該怎么辦?”
佳慧撲哧樂了:“你們這對夫妻,男人勤奮能干,女人賢惠、持家有道,是很般配的一對。美中不足的是,他有點大男子主義,就喜歡要個臉面,聽個恭維話;你有個毛病,在人前臺面上,不懂操外交辭令,不會粉飾,喜歡實話實說。實話實說雖是可貴品質,但也得分個時候,你要老這么著,他真敢跟你離!”
任睛半信半疑:“我為這個家鞠躬盡瘁,家外又沒有小三作亂,我跟他從沒為錢吵鬧過,婆媳關系也說得過去,就因為自己說話直來直去,讓他覺得在外人面前丟了臉,他為這離婚,太離譜了!”
佳慧這才向任睛兜了底,剛才她確實在跟老公吵架,因為老公單位有一女同事對他又是喊哥又是請吃飯的,她這才開審。可是,她跟老公有個原則,不管婚姻里發生什么事,內部矛盾一律內部解決,絕不當著第三個人面激化矛盾。他們只要當著人前,總是扮恩愛演赤誠,博得羨慕聲一片,老公的聲望借此提高,人脈由此聚攏,事業當然平步青云,而她除了也得到上述這些無形資產之外,更收獲了老公的死心塌地。哪怕她剛剛跟老公上演過摔盤子丟枕頭的大戰,只要有第三者駕到,立刻偃旗息鼓。
人前,要給足對方面子,要做足表面文章,有問題回家關起家門解決,做夫妻,經營好婚姻,比修煉內功更重要的,是做好表面文章。
任晴頓覺醍醐灌頂。
4
任晴告別佳慧,剛出樓道,一個黑影撲上來,任晴嚇得失聲尖叫,黑影嘿嘿一笑:“別怕,是我,你老公。”
任晴沖出家門半個小時后,賀一航的怒火就轉化成擔心和自責了,任晴跟著他戀愛一年半,結婚三年,一直是個疼人顧家的賢內助;而他呢,著實有大男子主義這點毛病,最愛面子,執拗地認為,只要沒有原則上的大是大非,兩口子關起門來怎么折騰都行,哪怕自己天天給她打洗腳水、捶背,只要你儂我儂就行。一旦敞開門走出去,把婚姻生活展示給別人看的時候,就一定得從簡裝版升格為精裝版,女人一定要跟男人配合默契,表演恩愛有加,幫著男人把壞毛病小瑕疵都藏著掖著,只打造他光輝的一面,做足表面文章。所以,在任晴沒做好這些表面功夫時,他就跟她慪氣、對著干,渾然忘了這點不足不過是瑕不掩瑜,她仍然是個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的好妻子。
賀一航剛要跟任晴說對不起,迎面過來一個人沖他打招呼。是公司王副總,賀一航這才想起副總就住這小區!副總隨口問:“小賀,來這里找人?”賀一航答:“王總,我來接我媳婦回家,我們倆剛剛拌了幾句……”
任晴打斷賀一航:“王總,我們兩口子來串個門,一不留神,說話就說到這后半夜了。”
王總點頭而過,賀一航感激地看了任晴一眼。回到家,婆婆的電話追來。任晴主動跟婆婆說他們就是拌了幾句嘴,她也有不是,現在已經沒事了。
洗漱完畢,賀一航拎著鍵盤到床頭,請示任晴要跪幾個鐘頭,他要為離婚那句渾話接受懲罰。任晴推了他一把:“胡鬧,趕緊睡覺。”
自此,人前臺面上,任晴給足賀一航面子,盡量維護賀一航的光輝形象,雖然初初做起來,會略顯生硬和虛偽,心里也覺得別扭,但堅持做下去,她發現自己一點不比電視里的演技派遜色。做著做著,虛的會做成實的,以前是在演,現在是弄假成真,即便有人喊卡也停不下來了,這就爐火純青了。賀一航呢,被樹了標兵立了模范,就是真的進門想松懈成一條蟲,也得抖擻起精神繼續當龍!
做夫妻就是做一對心有靈犀的搭檔,互捧才夠交情,互損就太沒意思。夫妻是個共榮共辱體,你只有像維護幼苗一樣去維護他的顏面尊嚴,他才會像呵護眼珠子那樣疼你愛你一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