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們還不懂尊嚴是什么的年紀,我們就把尊嚴當做了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
一
高中畢業典禮那天,我用圓珠筆戳了戳前面一個不認識的同學,“同學,麻煩你幫我把這張同學錄傳給前面那個穿格子襯衣扎馬尾的女孩。”話剛說完我就逃一樣地溜出了大禮堂。
我想小麥不會知道那個要她寫同學錄卻不說名字的神經病就是我。至少這份友情到最后還是我表現出了珍惜不舍的樣子。
黃昏的時候,我走出學校,太陽就像一個懸在天上發亮的橘子。
二
我不是一個馬上能和陌生人熟絡起來的人,我覺得沉默能給我帶來安全感。所以開學一個星期,我還是一個人去上廁所,一個人去食堂吃飯。
那天我剛吃完飯要回宿舍,忽然一個扎著馬尾的女孩抱著幾本書沖到了我面前,“同學,麻煩你幫我看一下書包,馬上我就回來拿。”
她沖我一笑,甚至還沒等我答應就已經跑遠了。
她是我的同班同學胡小麥,那種笑起來眼睛瞇成彎月的女孩,熱情開朗,很快就能和班里的同學打成一片。那天我在食堂等了兩個小時,直到小麥喘著粗氣跑到我面前,“哎呀,對不起,我把書借給朋友之后就忘了過來拿書包了。”我笑著搖搖頭,正要離開,小麥又忽然叫住了我,“你好,我叫胡小麥。”
“田兮。”
女生之間的友誼有時總是讓人摸不著頭腦,甚至只要能一起上廁所就已經是最好的姐妹了。小麥挽著我的手臂,說起我們的相識,小麥做出夸張的表情驚呼,“兮兮,你那時候是會隱形術吧,要不是那次讓你幫我看書包,我還不知道我們是一班的呢。”
“是啊,我還有哈利·波特的隱形斗篷呢。”
說完我們都哈哈大笑起來,說起來從前的我根本不敢相信我能這么快就和新認識的人聊得如此開懷。
小麥就像一個小太陽,無時無刻不在感染著我,我開始學著用一種更積極樂觀的眼光看待周圍的人和事。小麥喜歡看童話,她說故事是不是真實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相不相信。小麥給我講各種怪誕神奇的故事,有時候我會敲敲小麥的額頭,做出一副目瞪口呆的樣子,“天哪,這個腦子到底裝了些什么東西啊!”
我和小麥做過最瘋狂的事,莫過于她拉著我在深夜悄悄溜出寢室,冒著雨跑到學校的一個小湖邊,我們都被凍得瑟瑟發抖,小麥的眼里卻閃爍著光芒。
“兮兮,你知道嗎?我之前看過一個動畫片,有一種魚在下雨天的晚上是會飛起來的哦!”
雨水打得我眼睛都快要睜不開了,我卻也跟著笑了起來。如果說人這一生會經歷那么多下雨天的晚上,那么能和我最好的朋友在湖邊等待一條會飛的魚卻能夠讓我銘記一生。做什么不重要,和誰一起最重要。
三
六月的暑假,小麥約我一起去摘櫻桃。
長途汽車慢慢開向郊外,山巒慢慢從只見輪廓變成看得到樹木和山石。櫻桃園在半山腰,我們順著山路往上爬,茂密的樹林遮擋了正午毒辣的日光,陽光從樹葉縫隙間投下的陰影變成了可愛的月牙形。
櫻桃園門口早有一些被果農摘下的櫻桃販賣,一顆顆鮮紅飽滿的果實被放在竹子編的小筐里,上面放了一些櫻桃樹葉以免櫻桃被陽光曬壞。等我們交完進櫻桃園的費用,小麥苦著臉對我說:“兮兮,慘了,我朋友還讓我給他帶櫻桃,可我帶的錢不夠了啊。”
我有些無能為力地看著小麥:“我也只帶了進櫻桃園的錢啊。”
一絲失望只在小麥臉上一閃而過,瞬間小麥眼睛一亮,打了個響指,“有了!”說完就一臉笑意地拉著我進了櫻桃園。
綠葉間一顆顆紅色的果實,低一點的地方都被摘得差不多了,只剩一些還不是太成熟或是小的,幸好小麥有一副比男生都厲害的好身手,總能爬上樹摘到最紅最大的櫻桃。
我們比賽誰能一口吃最多櫻桃,把大把櫻桃塞進嘴里,有紅色的汁水從嘴角流出就滿足地一抹,那時候覺得世間最幸福的事也就莫過于此。快要走的時候,小麥又摘了很多櫻桃,我正奇怪她要怎么辦的時候,小麥就把我拉到人少的地方,指了指自己連帽衫后面的帽子,“快,把櫻桃藏進去。”我愣了愣,“這樣不好吧。”
小麥著急地跺了跺腳,“快啊,兮兮,要不就被別人看到了。”
我四下看了看,又看了看小麥期待的眼神,就把櫻桃一把把地放進了小麥的帽子里。快要到櫻桃園的大門,小麥湊到我耳邊悄悄說:“出去的時候啊,你就站在我身后替我打掩護。”
我點點頭,走到了小麥身后,就在我們走出大門松了一口氣的時候,忽然我踩到一塊石頭腳下一滑就朝前倒去,自然把小麥也給推到在了地上。櫻桃散落一地,大多數還被我和小麥壓壞,弄得一身都是紅色的污漬。
櫻桃園的管理人看向我們這邊,朝著我們走來。
最后小麥不得不打電話給她老爸來為那些櫻桃買單,小麥的爸爸來的時候臉色不是很好,可能礙于我在,也沒怎么責怪小麥。
四
開學后,小麥在班上把那次櫻桃園的經歷講給同學們聽。同學們哈哈大笑的時候,我低頭看書,故意掩飾心里的尷尬和不舒服。同桌忽然靠近我說了一句,“你不感覺總是跟在別人身后像個小丑嗎?”
我瞬間愣住了,感覺背上滲出了細細的冷汗。那句話像一把鑰匙,打開了我心里潘多拉的盒子。仿佛你還蒙在鼓里,卻被局外人看得一清二楚。我忽然看到了友誼之間除了快樂之外,竟還有那么多我不懂的東西。
那天放學,小麥來約我一起吃飯,我看了她一眼,猶豫片刻,“不,我待會自己去吧。”小麥也愣住了,她什么話也沒說,輕輕一笑轉身就走了。
從那以后,我慢慢疏離小麥,沒什么理由但如此篤定。直到最后,我們都好像約好似的盡量不和對方碰在一起,如果路上遇到了,也只是像一個最普通的同班同學一樣相視一笑。
原來傷痕劃開了,會越變越大。
在我們還不懂尊嚴是什么的年紀,我們就把尊嚴當做了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
五
要不是大學后遇到當初的同桌,我不會得知事實遠比我想的復雜。
“小麥和我們聊天的時候說起你,她說你是她最好的朋友,我們開玩笑說你也許不是真心和她做朋友呢,小麥就想了個方法讓我去考驗你。那句話是小麥故意要我對你說的,本來只是惡作劇,沒想到……”
那一瞬間我竟覺得驚恐萬分。可成長也讓我更加學會了控制自己的情緒,我依舊面帶微笑拍了拍她的肩,“沒關系啦,都過去了。”
要是小麥相信我真心地和她做朋友,就不會做出考驗我的惡作劇。
要是我相信友誼可以超越任何東西,甚至是虛幻的尊嚴,我就不會疏離小麥。可已過去的事,人能做的事也只是遺憾而已。
后來我給小麥打了電話,談起這件事,小麥對我說:“兮兮,想象力豐富也許是優點,可我的缺點也是想太多。”我已經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哦了一聲。后來我們無從談起,互相祝福幾句就掛了電話。
原來傷好了,還會有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