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七歲。我有一個最好的朋友,她的名字叫做小貓。
“阿文,阿文,快下來——”媽媽在樓下扯著嗓子叫。“來了——”我在樓上扯著嗓子回應。
我下了樓,看見了搬家公司的車,上面載著各種各樣的家具。媽媽滿臉笑容地一把把我扯了到一對夫妻面前∶“這是我女兒——阿文。阿文,快叫叔叔阿姨。”“叔叔阿姨好!”我用盡量甜美的聲音喊著。
面前的夫妻緊張地答口道,“以后還要麻煩您多關照我女兒,她身體不好。”說著,從身后牽出一個小女孩。之后不停地鞠躬。“街坊鄰居的,說什么麻煩不麻煩。”媽媽一臉的笑,“阿文,去,跟小貓玩去。”
我哦了一聲,身子卻沒動。原來她叫小貓,我心想。
我不動,小貓也不動。于是我們就這樣站在夕陽里。
我終于看清她了——漆黑的頭發閃爍著橘色的光,又細又密的睫毛彎成好看的弧度。栗色的瞳在陽光下乎閃乎閃。
當最后一把椅子被搬上樓,我終于決定要說些什么,于是我問∶“你叫什么名字?”“小貓。”她輕輕地答道,她的聲音有點像棉花糖,軟軟的。
這是我們認識的第一天。我七歲,她六歲。
第二天,小貓穿著精致的洋裝,帶著層層疊疊的蕾絲和緞帶,像一個小公主一樣站在我家門前。
我開始相信,她是上天賜給我的最華麗的禮物。
從那天起,小貓讓我的世界生機勃勃,我們的游戲開始變得百玩不厭,歡笑隨時隨地發生。
小貓穿著亞麻色的皺紋裙,發間戴著一小朵一小朵盛開的雛菊,我們就這樣在彌漫著植物清香的空氣里,一起看明亮的淺藍色的天空和明媚的草地。夏日的夜,我們裹著浴巾,趴在窗臺上看城市里不滅的霓虹燈,小貓的臉在閃爍的燈火下有些迷離。我把她的頭發扎成長長的馬尾,然后帶她去天臺上看云。看天上那些白色的臉和狡黠的眼睛。當樹葉變黃落下時,小貓的裙擺落滿了金黃色的銀杏樹葉,它們細密的紋路宛如唱片的刻痕,記錄了我們成長的每一個細節。
就這樣,小貓漆黑濃郁的發,和她淺淺的笑烙在我童年的每一寸記憶里。我們站在童話破碎前的日子里,時間越過我們一次又一次的向前跑去。風聲呼呼作響。
二
我十歲。我有一個分別了的朋友,她的名字叫做小貓。
那是一個夏日的下午,太陽烤得人有些昏。我睡在床上,耳邊是轟隆隆的老式電風扇制造的噪音。突然,我聽到樓下小貓的聲音,“阿文,阿文——”我沒理她。
第二天,小貓沒來。
第三天,小貓沒來。
她可能生氣了,我想。也許她是怪我上次沒理她。
于是,我去了她家。“小貓,我錯了,你開開門。”我在她家門口扯著嗓子喊。可是,沒人出來,只有我的聲音在走廊里回蕩。
最后,媽媽告訴我,小貓去了美國,再也不會回來了。
那年,我十歲,小貓九歲。
三
我十七歲,我有一個七年沒見的朋友,她的名字叫做小貓。
那是一個下午,在我經常想起小貓的時刻,我收到了一封信,是小貓的。我有生氣,又有些高興。氣的是,七年來她只給我寫了這一封信;樂的是,七年了她還記得我。
打開信時,我似乎感覺到了什么,手有些抖。
親愛的阿文:
對不起,這可能是我寫給你的第一封也是最后一封信了。
如果你看到了這封信,請不要回,天國可能沒有郵箱。
請原諒我對你的隱瞞,我只是想讓你快樂一些。
可我還是自私地給你寫了這封信,想讓你記得我,那怕只有一點點……
那年小貓去了天堂,我十七歲,她十六歲。
不過小貓,你錯了。其實你和你的童話從來沒有離開過我。從來沒有,一直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