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進北城之初,這里剛結束了一場小雪,無源可尋的風吹起滿地雪絮,似是從西來,又似是向西去。我的頭發就隨著這股無名風左右飄擺。仿佛在城市的盡頭安裝了一臺巨大的鼓風機,源源不斷的風鼓進胡同,涌進弄堂,千家萬戶絲絲縷縷的炊煙熱氣在這凜冽中搖擺直上,在最高的地方被打散開來。
我曾臨海接受過海風的洗禮,那種帶著滿是殘陽之紅,綣著控訴,濕濡疏遠著的耳語,那種慵懶的滿足,又似是不甘現狀,一輩子生活在這里也好啊,什么面朝大海,什么春暖花開,搬一把竹椅插在海邊的沙灘上,嚼著擯榔,緩緩地看著潮汐漲了又落,落了又漲,在心里思忖這一生是太短暫還是太漫長,海風依舊在進行它那無止境的控訴。
事實上,我就像一朵蒲公英,一株野草的種子,我被風帶到北城來,多年后我又被流言帶回原地。明明江南才是我的故鄉,為什么我會覺得故鄉不親,卻又無時無刻不心念著我本該息心扎根的水城。我有根,卻無處扎根。我有恨,無源可尋無處可去的莫名之恨。
這世間莫名其妙的情感跟流言的種子就如此隨風灌入胸膛,在心里生根,發芽,吸食你的意識,開花,結果,然后飄搖,沉淀,幻滅……而雪就如人的欲望,看似純潔無暇,實際卻是由空氣中無數塵埃凝結而成,骯臟透頂,最終也會隨著自我價值的幻滅而徹底融化瓦解,說穿了不過是一場抱有缺憾的美。
宇宙包容一切,擁抱散發微小光芒的星宿,擁抱一點一點老去消失的白矮星,擁抱貪婪吞噬一切的暗質。風是宇宙的浩瀚之心。在天地萬物風起云涌,翻滾不息的流轉中,所有的強大,輝煌,終究是被推推搡搡到處漂泊的無力塵埃。永不止息的,唯有那看不見,摸不著,變化多端的風,它時而洶涌,時而空洞,時而恬靜地將我送到這里,又吹向那里。
空處涌來的風,一陣緊似一陣,它帶來大地的喘息,它們的聲響如此壯觀,以致使我那點作為人的憂傷顯得微不足道。世間萬物的生命之花就在這風中綻放,旋舞,凋零。
伴隨著呼嘯的風聲,緬邈而悠長。且聽風吟,吟天地之心。
直到世界的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