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與史學傳統(tǒng)

(光明日報)

孔子所作的《春秋》是儒家的重要經(jīng)典，又是我們現(xiàn)在所能見到的最早的編年史，在中國史學史上占有極其重要的地位，它從多方面創(chuàng)立的史學傳統(tǒng)，對司馬遷及以后的歷代史家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

《春秋》記載自魯隱公元年至哀公十四年（公元前722～481年）共242年史事，大約有1．5萬字。內(nèi)容主要是各諸侯國間聘問、會盟、戰(zhàn)爭等政治事件，也有關于自然現(xiàn)象如日食、水旱等的記錄。其記事的特點是十分簡略，最少者一條僅一字，如“雨”，“螟”；也有二三字的，一般不過十字左右。雖然記載得很簡單，但它對史學的發(fā)展卻影響至巨，歷代對它評論研究的著作多達數(shù)百種。褒獎的人對它推崇備至；批評的人如宋王安石直斥它是“斷爛朝報”。從漢代以來，絕大多數(shù)學者都認為《春秋》是孔子依據(jù)魯史修成的。 

司馬遷在《史記孔子世家》中稱揚孔子“為《春秋》，筆則筆，削則削，子夏之徒不能贊一辭。”所謂筆削，是指孔子不單純記載史事，它的遣詞用字體現(xiàn)出一套褒貶書法。這就是《春秋》的“微言大義”，借此以表達孔子對社會現(xiàn)實問題的見解，寄托他的社會理想。后人稱為“以繩當世”，“立天下儀法”，“為后王制法”。春秋時期周王室式微，其地位降到等于一個小國，只好依附于強大的諸侯。魯僖公二十八年（前632年）踐土之會，是周王應晉文公之命赴會。孔子反對這種以臣召君的做法，主張維護天下共主的地位，因而采取隱諱的書法，記載為：“天王狩于河陽”。用這種寓含褒貶的手法，寄托孔子希望恢復西周時代“禮樂征伐自天子出”的政治理想。春秋各國史官用“書法”表示褒貶善惡，對將來起懲戒作用，這種做法本屬通常采用的'。故《左傳》莊公二十三年載有“君舉必書，書而不法，后嗣何觀”的說法。孔子修《春秋》，則把這種原已受重視的褒貶書法提到前所未有的高度，運用得更加自覺和更有系統(tǒng)。這就使歷史著作同政治生活發(fā)生了緊密的聯(lián)系。孔子本人視其寓褒貶、別善惡的做法為著述的宗旨和靈魂，深沉地感慨說：“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孟子則認為，孔子這樣做是針砭世事以垂法后人，雖無天子之位，而行“天子之事”，并說“孔子成《春秋》而亂臣賊子懼”。這就高度評價了孔子褒貶書法在政治上和道義上的威懾力量。孟子還總結《春秋》中有史事、史文、史義，而最重要的是“史義”，這是孔子特意灌注進去的。他說：“其事則齊恒、晉文，其文則史，孔子曰：‘其義則丘竊取之矣。’”（《孟子離婁下》）孟子的論述，大大提高了《春秋》在儒學總體系中的地位，闡釋了《春秋》所包含的孔子的政治思想在治理國家、維護社會秩序倫理方面的非凡作用，也說明了精深的義理乃是史書的靈魂所在這一深刻道理。所以從嚴格意義講，孔子修成《春秋》標志著中國史學的正式展開。司馬遷十分尊敬、理解孔子，稱“撥亂世，反之正，莫近于《春秋》“，并且本人以“繼《春秋》”自任（《史記太史公自序》）。這樣，就由孔子開創(chuàng)、司馬遷繼承，奠定了中國史學直面社會、同現(xiàn)實生活緊密相關的優(yōu)良傳統(tǒng)。近代梁啟超也曾深刻地指出：中國史學經(jīng)世致用的“根本觀點，傳自孔孟”（《清代學術概論》）。 

主張“大一統(tǒng)”和經(jīng)世致用，是《春秋》對中國史學傳統(tǒng)最重要的影響。孔子尊奉周王室，強烈地表達他的政治理想是實現(xiàn)統(tǒng)一的王權，重新實現(xiàn)“禮樂征伐自天子出”的有序局面。孔子的主張雖有保守的一面，但其思想內(nèi)核和在歷史上產(chǎn)生的影響，卻有積極的一面。 

春秋及其后的戰(zhàn)國時期，各國分立，攻伐征戰(zhàn)不斷。然而從歷史發(fā)展的主流看，在統(tǒng)一趨勢與分立傾向的相互斗爭中，統(tǒng)一的力量仍在根本上起主導作用。因為人民大眾擁護統(tǒng)一，反對分裂割據(jù)造成生產(chǎn)、生活、交通的困難與痛苦，更反對戰(zhàn)爭造成的慘禍。孔子的尊王和大 

一統(tǒng)思想，正好反映了春秋戰(zhàn)國時期歷史發(fā)展的本質(zhì)和主流。這對中國走向統(tǒng)一的歷史道路是有重要意義的。 

《春秋》對中國史學傳統(tǒng)的影響，還有以下三項應予注意：一是開創(chuàng)了私人修史的傳統(tǒng)。在此之前，只有周王室和各諸侯國的官方史冊，但均秘藏于王宮府庫之中，士庶階層基本無法見到。孔子作《春秋》，則是私人修史的開始，并以此作為教育三千弟子的內(nèi)容之一，眾多學生學習之后便把歷史知識帶到民間。這同孔子打破“學在官府”壟斷局面一樣，是其巨大的功績。二是立了史法，開創(chuàng)了按照一定體例編撰史書的傳統(tǒng)。這就是《禮記經(jīng)解》所說：“屬辭比事，《春秋》教也。”屬辭，指遣詞用字，即前述褒貶書法。比事則指按一定體例編排歷史事件。《春秋》記載雖簡略，卻樹立了編年體史書的記事方法，如杜預所總結的：“以事系日，以日系月，以月系時，以時系年。”三是創(chuàng)立了重視文獻的訪求、考訂的傳統(tǒng)。孔子對制度、文獻有淵博的知識，同時主張“多聞闕疑”，“擇其善者而從之”，反對主觀臆測，這些原則從《春秋》史料上的可靠性得到有力的體現(xiàn)。